“不会。”沈昭摇头,“我会把它放在心疾科最深处,设一道铁栅门,门上刻字:‘欲进者,先写下你最不愿面对的记忆’。”
回城之后,沈昭下令封闭铜镜残片存放室,仅允许经考核的心理抚慰官进入,并规定凡接触残片者,必须连续七日参与夜话堂倾诉,否则视为精神失控,立即隔离。
与此同时,吐蕃边境传来新消息:赤岭通道正式开通,首批商队携《归梦录》译本回国,更有数十名吐蕃僧侣前来求学音疗之法。令人意外的是,其中竟有一名女子,自称“莲迦”,乃吐蕃王妃近侍,精通古琴与冥想导引术。她带来一本手抄《悲喜调谱》,据称源自百年前一位疯癫乐师的遗作,内载十三种可诱发极端情绪的旋律。
阿箬亲自接待,发现此人谈吐清雅,目光澄澈,且对《正声谱》理解极深。两人彻夜长谈,莲迦坦言:“我国多年征战,士兵心中积怨如毒。我主愿推行‘心安即国安’之策,但我深知,若无真正懂痛之人引导,这些曲子只会沦为新的控制工具。”
沈昭接见她时,特意奏了一曲《点灯照当下》。莲迦听罢落泪:“原来声音可以不为征服,只为陪伴。”
数日后,莲迦留在疏勒,成为首位外藩籍心理抚慰官。她开设“双语夜话堂”,专为汉藏混居家庭调解创伤,并推动将《远方的声音》译成藏文,在高原各寨巡回朗读。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初夏某夜,沈昭正在批阅一份来自焉耆的报告??当地官员仿照疏勒设立夜话堂,首日便有七十人登台诉苦,其中包括一名曾屠杀汉民村庄的突骑施老兵。他在台上跪地痛哭,讲述如何每晚梦见被杀者的婴孩爬到床前索命。百姓起初怒吼驱逐,后见其涕泗横流,竟有人递上水囊,最终全场默哀三刻钟。
沈昭正为此事感慨,忽闻衙门外钟声急响??那是最高级别的求助信号:有人敲响了“心钟”。
他疾步而出,只见一名少年瘫坐在钟前,脸色惨白,手中紧攥一封染血书信。认出是阿箬派往龟兹培训新抚慰官的随从之一,沈昭立刻命人将其扶入内堂。
少年断续陈述:龟兹新设的夜话堂运行顺利,民众踊跃参与。然而半月前,一群黑衣人夜袭会场,焚毁档案,掳走三名讲师。现场留下一块焦木,刻着同样四字:“听而不应”。
更可怕的是,他们在废墟中挖出一口青铜棺,棺内并无尸身,唯有一具小型铜铃装置,连接十余根细管,插入地面。经查验,那些管道直通地下水源系统。
“他们……要在水中下药。”少年哽咽,“用声音共振激发药性,让人集体陷入幻觉……目标……是整个西域的心智体系。”
沈昭背脊发凉。
若真如此,不仅是杀人,更是毁灭记忆本身??让人分不清真实与虚妄,使《归梦录》的努力化为泡影。
他当即召集幕僚紧急议事,同时派人飞报洛阳,请朝廷增派禁军护卫重要机构。又命阿箬暂停所有夜间集会,加强各夜话堂守卫力量。
但沈昭知道,敌人真正想要的,是那最后一块残镜。
他连夜召见阿哲。青年已逐渐恢复神志,眼中多了几分清明。
“你可知你师尊为何执着于铜镜完整?”沈昭问。
阿哲苦笑:“他说,当十九铃齐鸣之时,若以纯童之血祭镜,再奏《唤魂引》,便可撕裂天地缝隙,迎来‘永恒安宁之国’。”
“荒唐!”沈昭怒斥,“那不过是逃避痛苦的幻梦!”
“我知道。”阿哲低头,“可很多人宁愿相信幻梦,也不愿面对现实的痛。包括我曾经。”
沈昭沉默片刻,忽道:“我要你回去。”
“什么?”
“回到龟兹,回到你师父身边。假装被捕,带回残镜摹本。你要让他相信,你已重新皈依。”
阿哲骇然:“你要我演戏?万一……”
“不会有万一。”沈昭目光如炬,“我会派两名精通音律的密探随你同行,暗中携带微型铜哨,频率与十九铃共振。一旦你发出信号,我们即刻行动。”
阿哲颤抖良久,终点头答应。
七日后,一支商队打着粟特旗号离开疏勒,驶向龟兹。车内藏着伪装成货郎的密探,以及换上黑袍的阿哲。沈昭亲送至城郊,临别时交给他一枚小铃,正是当年裴渊所铸第一铃的复制品。
“记住,”他说,“真正的勇气,不是不怕死,而是明知可能堕入幻境,仍选择带着清醒走进黑暗。”
商队远去,尘烟渐散。
沈昭独立风中,手中笛子轻轻贴唇,却没有吹响。他知道,这场战争已不再只是刀剑之争,而是人心之战??关于记忆是否值得留存,痛苦是否应当直视,以及活着的人,有没有资格替死者决定遗忘或铭记。
一个月后,龟兹急报传来:阿哲成功潜入隐修寺,取得师尊信任,并谎称已找到残镜真身藏处。寂照大喜,宣布将于月圆之夜举行“开天仪典”,届时将以百人合唱《唤魂引》,引动天地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