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这里,但是韩竞在,他心里很踏实。
拿到了笔,他在白布上勾了几笔,勾出了个简单花朵的模样,然后挑了桔黄色的线,线太细,他叠成双股,硬着头皮开始扎。
他小时候跟姥姥学过刺绣,他的童年无趣而孤独,多数时候都跟姥姥在一起,她绣花,叶满也跟着绣,绣过鞋垫,也绣过被面。
后来叶满长大一点,出去上中学了,觉得自己是个男生,刺绣是女孩子的爱好,虽然喜欢,但他没再碰过。
当初的针法他都忘得差不多了,往布上扎了几下,他又把线剪断,有一瞬间他的大脑忽然闪了一下,他下针轻松很多,曾经的记忆好像不在大脑,而在肌肉,他慢慢地熟练起来。
火塘上的饭已经熟了,又煮上水,清晨时间安宁舒适,侗族奶奶继续缝着手上的东西,叶满动作一点点变快。
“你们为什么来这里?”
仔细低头绣着,叶满乖巧地回应主人家的话:“旅游。”
“很少有人来寨子里旅游。”老人和蔼地说:“孙老板家里是唯一一家汉族人的店铺。”
太阳光一点点爬上叶满的背,晒干了身上的潮气,也落在了他拿针的手和侗族奶奶靛蓝色的褂子上。
他和老人说话时总是柔软又谦卑,语速很慢,怕人听不清:“我们昨天在那里住的。”
“听孙老板说,你怕那些坟。”老人笑着说。
叶满窘迫,他昨晚做了很多坏梦,记得十分清晰,其实都是围绕那些坟展开的,但被说出来,还是有一点丢脸。
他尴尬地笑笑,说:“有一点忌讳。”
“我们先建起鼓楼,再立寨子。”老人方言浓重,叶满要非常仔细地听才能辨别:“寨子建起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在那里了。”
叶满轻轻“啊”了声,说:“你们每天经过,不怕吗?”
侗族奶奶低着头,温和地回应了他。
叶满茫然地看向她,然而他确实完全听不懂,那些奇特好听的发音和汉语迥异。
她那么平和地说完后,叶满立刻点头,假装自己听懂了,就像在课堂上听老师讲那些他完全不懂的知识点一样。
“她在说,人生本来是做客,没人能绕死归沉。”
叶满转头看过去。
韩竞正站在卧室门口看他,勾唇说:“早。”
叶满弯弯眼睛,说:“早。”
老人笑起来,说:“是这样说。”
她看向叶满的手里,说:“你绣得很好。”
韩竞走过来,站在叶满身后,欠身看他手上那朵白布上攒起的小小黄花,挑眉说:“这是鲁绣。”
叶满愣住,低头看自己手里那个他一直以为的普通农村绣法。
对啊,姥姥是济南人。
她一直用这样的刺绣缝补叶满的衣裳、做叶满的褂子。
“我不认识……”叶满低低地说。
韩竞:“以前学过?”
叶满:“以前都是姥姥画出来,我才能绣,我不会画画,这个就是……很简单的花。”
韩竞摸了摸叶满的头发,叶满今早上自己扎的,有点乱,韩竞就把皮筋薅下来,重新给他扎。
“给你。”侗族奶奶将手上刚缝好的小香包递给他,说:“你做噩梦了,里面有艾草,带在身上,睡得很好。”
叶满接过来的那一瞬间,有点想哭,他低下头,捏着那小小的圆形刺绣香包,就很想很想姥姥。
“谢谢您。”叶满轻轻说。
这家人并不太热情,相处起来十分平淡自然,让叶满这种性格的人很舒服。
老人普通话不太好,韩竞能听懂侗语,她就说得顺畅多了。
早晨吃的是糯米饭,饭桌安置在火塘边,叶满慢慢咬着米,眼睛认真盯着奶奶,再盯向韩竞,听他翻译。
有时候叶满会觉得,世界上没有韩竞不会的事,他游刃有余说着陌生的语言,姿态从容大方,魅力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