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裹挟着细密的雨水,犹如气态的海啸,脆弱的车窗玻璃在恐惧中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这甚至让他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只是坐着一艘带有顶棚的小船,在怒涛澎湃的暴风雨中孤独地漂流着。
在这种紧张到令人有些神经质的环境中,莱瓦汀反而渐渐冷静下来,并感受到了一丝迟来的愧疚。
“对不起……”他低声道,“刚刚我不应该对你大喊大叫……你是为了我们才这么做的,我根本没理由责怪你。”
前座的伍明诗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哼笑:“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对不起’要说,一句‘谢谢’就行了。”
莱瓦汀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透过后视镜,他看到她不断落下水滴的发丝,湿漉漉的睫毛,还有因为受凉而发紫的嘴唇……她根本没有义务为他们这么做。就算菲尔佳出了什么事情,也没有人会责怪她,更别说她平日最讨厌的就是和麻烦事沾上关系了。
可她最后还是这么做了,独自冲进冰冷的雨幕里,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只为送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孩子去医院。
讽刺的是,当莱瓦汀还年幼的时候,总是期待会有一个大人能为他撑起这个沉重的世界,照顾他,保护他,成为他人生的灯塔和避风港,但他始终没能等到这样一个人。许多年过去,他早已不再抱有幻想,却莫名在一个与他同龄的女孩身上得到了这些。
他凝视着她映在后视镜上的脸庞,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谢谢。”
“不客气。”她回答得如此轻松,就好像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
艰难地拐过两条街后,终于有一家灯火通明的医院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伍明诗将车停在医院门口,让他在车里等一会儿,随后自己下了车。片刻后,几名医护人员赶了过来,将菲尔佳抱到转运床上。
莱瓦汀抱着外套跟随转运车一路跑到手术室门口,直到菲尔佳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蓝色门扉后。
看着大门上方亮起的“手术中”提示灯,莱瓦汀感到心神不宁。他们已经尽快赶过来了,但是菲尔佳的身体一向不好……仔细回想起来,这件事明明几天前就有预兆了,如果他能早一点发现的话……
就在这时,他感觉后颈忽地一热,下意识地一个激灵,转过身后才发现是拿着热咖啡的伍明诗。
她买了两罐咖啡,将其中一罐递给了他:“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快点去前台办理手续。”
莱瓦汀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好……”从伍明诗手中接过咖啡时,他第一次察觉到她的手多么冰冷,她的睫毛上缀满了水珠,嘴唇似乎也比之前更紫了,这让他不禁更加内疚,“你看起来很冷……不如穿我的外套吧?”
她欣然接受:“谢啦。”
在伍明诗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时,他礼貌地移开了视线,以免透过衬衫的内衣痕迹让她感到尴尬。
随后,他们一起去前台办理完了手续。这家医院隶属影之尖塔,其医疗服务对于心锚及其家属是免费的。
做完这一切后,时间来到了9点43分——但愿他能在零点之前得到结果,假如在手术中途进入黑蚀时间,莱瓦汀觉得自己可能会当场陷入疯狂。
回到手术室前,伍明诗嫌弃咖啡已经冷了,又去楼梯口的净水机那边接了一杯热水回来。当她在他旁边坐下时,莱瓦汀发现她的身体微微发抖,先前他借给她的外套已经被衬衫再度浸湿了。
几乎是出于本能——他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想要传递一点温暖给她:“这样会好一点吗?”
他看见伍明诗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哈?”
“啊,抱歉……我的意思是……”莱瓦汀猛地回过神来,“我觉得这样能暖和一点……以前冬天没有暖炉的时候,卡里经常像这样和我依偎着睡觉……”
她看着他被打湿的衬衫:“我感觉这么做好像只是传递了冰冷。”
“对不起……”
“都说了,别老是说‘抱歉’和‘对不起’……不过我也能理解,任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心神恍惚的。”她往空了的咖啡罐里倒了点热水给他,“你也来一点吧。”
“谢谢……”莱瓦汀一向是负责照顾别人的那个,这种被他人呵护备至的感觉让他感到很陌生。
窗外仍然风雨大作,沉重如擂鼓般的雨声间夹杂着隆隆的雷声,提示灯的白光照在金属材质的门框上,就像是秋冬季节的太阳,明亮却没有温度。
然而在这样悲怆的氛围中,莱瓦汀却感觉世界骤然安静了下来,一段封尘已久的往事缓缓浮现在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