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过后,是放榜的日子。季阳的副将同另一人乔装打扮,身着普通衣裳立于季府前,看荒凉的封条正在被人水洗揭下,仿佛又要重新开张。
两人对视一眼,兀自离开,去街头打探消息。
茶馆内,两人先是喝了阵茶,又似不经意地提起左丞相府宅邸的事。小二皱着眉摇摇头:“那宅子易主了,今天就有人搬进去。”
“哦?不知是谁?”
季静兰身着农妇衣裳,抱盆欲往东城洗衣,行至茶馆,这句话便不偏不倚地落入她的耳中:
“谢丞相今日便要搬进那季府中。唉,”小二的父亲感叹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那官家的事我们平头百姓说不清楚。”
又道:“这年头,干啥都比不过窝着。季丞相没死的时候,人人都说他叛国背主,如今一死,唉,人人又私传他是被陷害的,屎盆子都往那位头上扣。”
说“那位”的时候,小二之父作了个揖,副将二人心知肚明,季静兰侧眼看见了,摸了摸自己眼角的伤疤,另一只手的指甲不住地抠着木盆。
突然间,远处官吏的锣鼓一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声音吸引。顺着人流,大伙儿涌动着往东交民巷凑,离皇榜九尺外的地方被京兆尹府拦住,仅放科考的士子入内查看。
陶然递去官印结入内查看,见自己的名字赫然写在“榜眼”其下,而状元一栏端正地写着谢正秋的名字。
他抿着唇,拳头在袍袖下紧紧捏着,另一手附在背上,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处。那收受官印结的小吏看了他的名字,以为陶然欣喜万分而不能自持,便作揖恭喜:“陶公子进士及第,高中榜眼,前途不可限量呀!”
他几乎没听进那人说些什么,罕见地没理任何人,怔怔然转身回去。谢正秋早在外面等着,特意安排了一干民众对陶然道着“恭喜”。人人面上皆带喜色,不消片刻,新科解元、会元高中榜眼的消息就会穿得京城人人皆知。
季静堂这日刚能起身,陶府前院从卯时起就开始张罗红绸灯彩,此刻外面还熙熙传来人声,一如她还在季府时,士子皆来行卷的时候。
她不理会外面,独自在房里,将梅若的玉佩工整放在香案上。瓜果供奉之上,肃然列着父母连并林氏、静兰、梅若一干人等排位,和季眠、墨香一起跪地祭拜。
三人面色整肃,一伏一起间,泪水皆不自觉地淌在脸上。三拜过后,静堂轻语道:
“不孝女季氏,生不能奉养椿萱,殁不能公开祭奠,力不能挽季氏于将倾,罪愆深重。今携幼弟季眠设奠于此,愿双亲安息泉下,早登轮回,伏惟来世康健。世事之变,容待后图,念兹在兹,勿牵勿念。”
语罢,三人又叩拜了三次,墨香扶着静堂起身,问道:“姑娘,从今往后你有何打算?”
她还未开口,房门便被人呲呀一声打开。外面阳光白炽,刺得静堂皱眉,只见陶然母亲阔步横跨进来,像是要出言讽刺什么,眼见了案上的牌位,突然怒了:
“我们家好心收留你,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说着就撞开三人,大步上前来,广袖一挥将众牌位打倒在地。
季眠怒道:“你干什么!”言语间就冲上前去,抱住陶母的大腿,一口咬了上去。
陶母疼得“诶哟”一声皱眉喊叫,静堂墨香慌忙把季阳拉下来,他却紧紧不松口,手都离了,脸还皱眉咬着。
静堂放开了手,说道:“这不是季府,陶伯母收留了我们,你别叫姐姐为难。”
听闻此话,季眠紧锁的眉头渐渐松了,睁开眼,还酿着两汪眼泪,却也缓缓松开紧咬的牙冠。
陶母疼得跌坐在太师椅上,皱眉撮眼揉着那伤处。静堂缓缓把地下的牌位捡起来放好,朝陶母道:“只此一拜,原是要拿去烧了的。”
她朝墨香点点头,示意把烧纸的火盆端过来,又叫季眠去门处守好,不得叫任何人进来。
两人当着陶母的面,把牌位放到盆底,将纸钱叠放其上,缓缓烧着,静堂嘴里问道:“夫人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那陶母被火烟子熏得直咳嗽,咳着呛声道:“。。。。。。咳咳咳。。。快把门打开!你们是要熏死我吗?”
静堂充耳不闻,墨香疑问她:“姑娘不怕这火了?”
她垂眸:“吞了季府的火都见过,这算什么?”
她又抬眸看向陶母,一阵后方言:“我们做的是杀头的大罪,这样的事,还是不要叫别人看见为好。”
陶母被呛得睁不开眼:“好你个季静堂!你那姐姐刚被贬成了贵人,你现在不是季家的小姐了!你竟敢这么对我,我要你好看!”
季家三人初闻静妃遭贬,知以季府灭门之况,此言定是不虚,心里荒凉。
静堂手里缓缓丢着纸钱,自言自语道:“活着就好,活着,一切就还有变数。”
她把手中纸钱丢尽,看了那火苗一阵,走到太师椅前,朝陶母行了个常礼。
“多谢夫人告知我静贵人近况,姐姐活着,于我而言是上上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