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棠醒来的时候,是在加护病房。
他并不清楚自己是第几天恢复意识的,只觉得世界像一只沉重的罐头,时间被封在铁皮里,周围的每一个声音都像从罐头壁传来,失真又模糊。他睁眼时天光尚未洒满病房,护工正在轻手轻脚地替他调整呼吸管的位置。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泡水太久,变成了标本。四肢的知觉迟缓,皮肤长期浸泡导致的脱皮、发白、轻度糜烂让他感到陌生又羞耻。他的声音很虚弱,第一次尝试发出“水”字的时候,只换来了喉咙撕裂般的灼烧感。
医生说他患了Ⅱ度低温症,脱离危险不久,还需严密观察。他的肺部进了水,导致轻微感染,最初几天只能通过静脉输液补给营养和水分。他每天最主要的任务是维持呼吸节律和睁眼时间。
意识恢复后第二周,复健科的医生开始为他制订训练计划。
从翻身开始,一点一点地恢复躯干控制力。护士将他从病床上扶起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严重失去了肌力。
他的腿像装饰一样挂在身体下方,动一下就疼得厉害。站立时间超过三分钟,就会头晕眼花。
体重也掉得厉害,又回到了上次住院之后的水平。他照镜子的时候几乎认不出自己,再次变得眼眶凹陷,脸颊削薄。
更可怕的是,他精心蓄养的长发在长时间的浸水之后,像是被捞起来晒干的海草,打结、干枯。
医生建议干脆剃短,他强烈反对之后,才保留了到肩膀的长度,很像他小时候留过的妹妹头。
幸运的是,洛棠确认,他读过的童话故事是真的。如果王子能够奇迹般得化险为夷,公主一定会和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在这段时间,总是忙碌的陆绪一直陪在他身边。
有一次他醒来,发现陆绪趴在床边睡着了,手还紧紧扣着他的手腕。输液管从洛棠手背引出,一直延伸到仪器上,一条脆弱的生命线,而陆绪的手,就是他和现实之间的锚。
剪头发的时候洛棠很不情愿也很不舍得,是陆绪一直在安慰他,对他说“剪短了也很好看”“我都快忘了你头发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很想看”,让洛棠觉得可以接受了一些。
五月初,生活才重新回到正轨。
洛棠认为在这一年在生死的边界徘徊了两次的自己变得比以前成长了很多,不再是以前那个被人嘲笑幼稚的洛棠了,在爱情中也能成为一个照顾他人的,具有担当的,可以依靠的成熟的人。
对此,陆绪也是认可的,洛棠询问他的时候他连连点头,对洛棠说,“我也觉得”,这让洛棠非常满意。
七月中旬,他们在本市注册结婚。
洛棠本来没有想这么快的,但是陆绪在他们上次争吵之前就准备了戒指,要是洛棠不赶紧抢先一步,就要成为被求婚的人了!
这可不行,一生中单膝下跪的机会只有一次,看见爱人被求婚时惊喜的表情的机会也是唯一,洛棠必须把握好机会,才能不被陆绪抢走这个机会。
当洛棠回想那一天的时候,他会想起初夏的阳光,别墅花圃里重新种上的玫瑰花,陆绪略微失态的惊讶表情,还有自己因为紧张过头,所以脱口而出的,藏在心里很久的话。
“你可不可以嫁给我?”
说完以后他和陆绪同时呆住了。
对视了片刻,陆绪先笑了,他说:“洛棠,你想我嫁给你啊。”他说的很慢,声音拖得有点长,好像在笑洛棠失言。
洛棠扁扁嘴,一边在心里懊悔自己把完美的求婚搞砸了,一边梗着脖子说:“不可以吗?”
陆绪垂着眼睛看他,还是在笑,脸颊的酒窝露出来,让洛棠觉得很可亲,也让他觉得自己也不算完全搞砸了。
他把手里的戒指盒往陆绪面前凑了凑,说:“好不好嘛?”
陆绪没什么办法似的摇了摇头,说:“好吧。”
洛棠立刻把陆绪的左手扯过来,把自己准备的戒指带到了陆绪手上。
戒指是洛棠自己设计的,主石是梨型切割的蓝宝石,周围镶嵌着明亮式切割的钻石,戒托是白金,价格高昂,洛棠觉得能配得上陆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