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时候,眼泪一直细细密密地淌下,有的淌入长发,有的顺着脸颊淌到下颌,流不尽一般,将他整个人的生气都流失掉了。
我的心细密地痛了起来,忍不住微微倾身,说:“你不用道歉。不麻烦。”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洛棠有些疲惫,合上了眼睛,胸口微弱而快速地起伏着,有一些气喘。
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病号服太宽大,袖子领口都空荡,显得他更加瘦弱。我伸出手,圈住他的右手手腕,小心地避开了手背的留置针,触碰到的皮肤是冷的,像是冰。
如果今天他的画廊没有急事,画廊经理没有到他的家里去找他,会怎么样?
他会像一片雪花一样,在未被注意的角落悄悄融化吗?
我再见到他会是在哪里?
或许真的是殡仪馆里的一具尸体。
一种后怕,一种恐惧毫无理由地产生,我的手无意识地握得紧了一些,洛棠发出了轻微的声音,但是没有挣开。
他的手指慢慢的搭上我的手腕,不知道是没有力气还是不敢,没有抓住,只是轻轻搭着。
“好久没有看见你了。”洛棠休息了一会儿,重新说话,是有些不开心的抱怨,“我这段时间真的变丑了很多,为什么你还变好看了。”
“没有我真的让你这么开心吗?还是他们让你很开心?”
比起他的痛苦,我还是更愿意见到他不开心。
我叹了一口气,说:“是你瘦得太厉害。”
洛棠很快地追问:“那你是不是更不喜欢我了。”
“……”我张了张嘴,喉咙发紧,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先选了否认,说“没有”。
洛棠搭着我的手指抓紧了一些,“为什么你现在好像又有一点关心我,喜欢我的样子了,是不是因为我现在看起来很可怜。”
他眼神怔了一下,随即后退了一点,语气忽然又变得尖利:“你是不是可怜我了。你是不是又善心大发了。我,我不要,你不要可怜我,不要。”
因为情绪激动,他又开始气喘吁吁,话语变得断续,声音喑哑,“我不要你,廉价的心软!”
“你现在再可怜我,也不会相信我爱你,不会和我在一起。我不要你可怜我了!”
“就不应该救我……不要救我。”
“救了我又不爱我,又有什么意义。”
我几乎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为他的偏执和疯狂感到震惊和生气,“洛棠,你不要告诉我,你还想自杀。”
“不可以吗?”洛棠反问我。
“我不会再把你设成紧急联系人了,不会再麻烦你了。”
他的右手抓我抓的太紧,用力过度,血液隐隐有回流的趋势。
“你不要再管我了。”他说。
“洛棠!”我很生气地叫他的名字,想说什么,又觉得任何指责和教育对一个真的刚刚选择自杀的人来说,都是多余且过分的。
可能是冲动,可能是偏激,可能是并不成熟的选择,每个人对此都有不同的解读,但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地共情洛棠。
站在我的立场上,我不希望他再情绪化地说出不理智的话,但如果他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呢?
如果他真的是因为无法维持生活,因为太过痛苦,才选择像他说的一样,为了“爱”放弃生命呢?
如果他没有骗我,如果他真的在谎言中不慎交付真心,如果他……真的爱我。
洛棠有一张白皙,漂亮,年轻的脸,有一双纯真,任性,无辜的眼睛。
现在他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仍然给人以脆弱感,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惜。
但我见过他的真面目,见过他歇斯底里,见过他怨恨的眼神,尖利的话语,还有仿佛要将我开膛挖心的恨意和阴暗。
一个骗子也会为了爱情放弃生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