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火车站一走了之,四年来程拙都杳无音信。
陈绪思这次回来告诉项余成,说不找了,也不想再回来了,大概是出自真心的。陈绪思可以当程拙远走他乡,去和别人过了日子,或者是在去和那个杨建明见面的时候,遭遇不测,要不被抓了,要不就是真的死了。
因为即便陈绪思不愿意相信,也毫无办法改变程拙消失了四年的事实。
对一个不会再回来的人,还恨不恨的,有什么必要吗?
陈绪思蹲在院子里,擦去眼泪,捡回这满地信封、信纸和明信片,看着那些“致陈绪思”的时候,又觉得很有必要了。
一个不会再回来的人,却在消失的前三年写过这么多信,一封都没有寄出。并且到了此时此刻,这些信才凭空出现,突然掉进了他家这个杂草丛生、破败无人的院子里。
程拙至少还活着,没到要陈绪思替他去上坟的境地。他还活着,却消失了整整四年,用欺骗陈绪思的方式。
陈绪思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将这些信全都重新装好,一封封摞齐整,然后打开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将它们打包收进了行李箱的夹层里。
最后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精疲力尽却毫无睡意,太阳穴一直突突跳动。
信封上写的地址,陈绪思已经记下。
他本应该立即取消前往北海,取消他的第二次看海计划,按照这个地址找过去,或许能找到信的主人,找到程拙。
但陈绪思偏偏不会再信这种突如其来的希望,更不会再选择相信一个自己要恨着的人。
区区几封信而已,又不是大变活人。如果程拙真的想来阻止他做什么,这显然打动不了他。
他不找了。
他反而下定了决心,第二天便拖着行李箱出门,在镇上叫了一辆车,按时赶去位于南片区的云桐火车站,等待火车接他去往他早已定好的目的地——北海。
这四年里,陈绪思其实有很多时间,在北京的休息日或者寒暑节假,要去周边城市看海其实很方便,室友同学出去旅游也叫过他要不要一起,但陈绪思一次都没再去。
他可能是不敢。
也可能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已经重返过太多次了。
世界上有很多片海,在陈绪思的世界里,只有那一个地方是不可取代的。
陈绪思坐在候车大厅里,这几年过去,云桐的火车站还是这么小,人来人往声音嘈杂,没太多变化。陈绪思发了会儿呆,拿出手机,几度思索犹豫,终究还是给姨妈打去了一个电话。
他就知道,徐锦因仍然不愿意见他。
这四年,陈绪思和徐锦因的母子关系完全破裂,可以说到了不能再差的地步。
他每年回来,都没有见到过徐锦因,只能通过和姨妈联系来了解妈妈的近况,最多也只能知道一个大概的好或还行。
陈绪思的嗓子卡了一下壳,好半天之后才说:“我知道了,大姨,麻烦您,拜托您还有你们一家照应我妈。这次我们实习,一次性发了奖金,还有我上一年的奖学金和其他收入,过两天我会一起转过去,大概有几万块。”
“我不缺钱,您也千万别告诉我妈这些。我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今天就会离开云桐了,不回北京……
“就去北海玩玩,散散心,嗯……我没事。”
很快,陈绪思就挂了电话,继续一动不动地等着坐着。
经过昨晚,他现在的内心其实非常平静,仿佛陷入人格解离,能看见自己的身影随人流起身,站在长长的队伍里,然后终于上了火车。
陈绪思对此有过怀疑。
有一段时间,他确实猜测自己得上了抑郁症。但也只有那一段时间的感觉比较严重。他只去过学校的心理咨询室两次,后来似乎自然而然好转了,所以他那也肯定不是抑郁症,而只是长期情绪抑郁低迷。
陈绪思还是会经常觉得自己挺好的,如愿在北京上大学,遇到了很好的室友同学,老师朋友,还有领导长辈。而回了云桐,有总是关照他的项余成,有时不时找他聊天的马飞,还有南片区那一帮乐意跟他玩的混混兄弟姐妹。
如当年那个老先生骗子所说,他还真有文曲照命之相,在读书求学之上,遇到的烦恼都不叫真正的烦恼。关于陈绪带给他人生前十九年的枷锁,也在四年前,就已经彻底了结松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