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哲看着师爷离开后,站在案几前愣了片刻。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紧了紧衣袖,转身出了府衙大门。街道上比往日冷清许多,偶尔走过的行人也都低着头,步履匆匆。裘哲沿着西大街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拐过两个街角,来到一家门面宽敞的粮行前。黑底金字的招牌上写着“丰米号”三个大字,在昏暗的夕阳下,却隐隐透着“吃人”二字。粮行门前摆着七八个竹筐,每个筐里都堆着雪白的大米。筐前插着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价格——十两一斗。裘哲无心细看铺面陈设,步履匆匆地跨过门槛。店内,一个锦袍青年正懒散地逗弄着金丝笼中的画眉,指尖捻着的竟是上等粳米,粒粒晶莹如玉。若叫城墙根下啃树皮的流民他们瞧见,怕是要红了眼眶——这扁毛畜生吃的竟比人吃的还精贵。“哟,姐夫!”贾为善闻声抬头,见是裘哲,忙将鸟笼往窗台一挂,脸上堆出殷勤笑意,“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说话间已沏了盏明前龙井,青瓷茶盏稳稳递到裘哲跟前。裘哲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喝,他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你姐呢?怎么不见她人?”“还能在哪?左不过是和那些夫人们在哪喝茶赏花呗。”贾为善随手将茶盏搁在案上,神色很是不以为意。“不在也好,我有事问你。”裘哲皱着眉头坐到主位。贾为善见他神色凝重,不由得收起散漫,身子微微前倾:“什么事让咱堂堂姐夫大人这么愁?”“最近米粮生意怎么样?城外流民越聚越多,我这心里总不踏实。”裘哲皱眉道。“嗨!就为这个?”贾为善闻言顿时松懈下来,歪回太师椅里,“那些饿得打晃的泥腿子能掀起什么风浪,姐夫你也太杞人忧天了。”裘哲听到小舅子这话,面色有些不满。贾为善为商多年,看到裘哲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找补:“瞧我这嘴!其实早备着后手呢——粮仓暗格里屯着两千石陈米,真要闹起来,往粥里掺些糠麸沙砾。既赚了善名,又伤不着筋骨。”听到这话,裘哲面色稍缓,皱着眉头道:“这几日把米价往下压一压,要是再这样哄抬物价,只怕城内百姓要先闹将起来!得不偿失!”“姐夫哎——”贾为善故意拖长了声调,拇指在桌上敲了敲:“这米价要是说降就降,咱们这买卖还怎么做?”“您就算算,每月孝敬上头的得有多少?咱挣的那些辛苦钱”十成里有七成都进了各位大人的腰包。”见裘哲沉默,贾为善又凑近道:“再说了,丰米行要是突然降价,其他几家米行还不得把咱们生吞活剥了?这行当的规矩,坏不得啊。“裘哲闻言,喉结滚动了几下,终是没再出声。他这顶乌纱帽,还是当年夫人典当嫁妆捐来的,这些年贪墨的银钱,也确实大半都填了上头的无底洞。生意上的事他从不接手,现在突然说要降米价确实不太行……“姐夫,你就别多想了,”贾为善见状,一把揽住裘哲肩膀,“听说醉仙楼新来了个扬州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他挤眉弄眼道:“放心,绝不叫阿姐知道。”裘哲半推半就地被贾为善拽着往外走,临出门时,又不自觉地望了望城门方向。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暮色中,隐约还能听见城外流民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不多时,二人便到了醉仙楼。裘哲很快便在醉仙楼的温柔乡里沉沦,丝竹声声,美酒飘香,城外那些烦心事渐渐被他抛之脑后。贾为善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得意。他借着斟酒的动作,手指不着痕迹地滑过歌姬杨柳般的腰肢,在那轻纱罗裙上留下一道暧昧的褶皱。“大人,饮一杯交杯酒如何~”歌姬娇声劝酒,纤纤玉手轻轻搭在裘哲的胸口,指尖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官袍上的绣纹,十分勾人。“美人相邀,岂有不从之理?”裘哲闻言大笑,一把揽过歌姬的腰肢。正当裘哲揽着美人细腰,要饮下交杯酒时,雅间的雕花木门突然被撞开。“大、大事不好了!”师爷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官袍下摆沾满了泥渍。“毛毛躁躁的做什么?”贾为善皱眉将酒杯重重一放。他最是不喜欢这个师爷,唯唯诺诺的,不像个男人!“流民、流民破城了!”原本正沉浸在酒意微醺中的裘哲,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瞬间清醒过来。“你说什么?!”他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流民太多,衙役们根本拦不住,已经冲进城了,这会正朝这边来呢……”师爷瑟缩着身子,唯唯诺诺地开口。裘哲闻言脸色骤变,酒意瞬间化作一身冷汗。他一把扯过贾为善的衣领,急忙吼道:“快!快去寻你阿姐!找个隐蔽处藏好!等事情了了,我再去接她!”,!贾为善这才回过神来,桌上的酒盏被他的动作跌落,顿时满地酒香。裘哲顾不得其他,慌忙整理好自自己的衣襟,胡乱抓起案上的乌纱帽往头上扣去,但因酒意上头,那代表官威的官帽戴得歪歪斜斜,很是滑稽。酒楼内同样乱作一团,知道流民进城的富人们疯狂逃窜。方才还是一副夜夜笙歌的酒楼,转眼就杯盘狼藉。裘哲踉跄着冲出酒楼,官靴在台阶上绊了个趔趄,抬眼望去,黑压压的流民潮水般涌来。为首的吴小一眼就认出他那身官服,厉声喝道:“就是这狗官!抓住他!”裘哲双腿发软,却仍不忘回头朝贾为善嘶吼:“快去找你姐!带她躲起来!”贾为善闻言,慌忙退回酒楼,从后门溜了出去。可刚跑出几步,他想起米行里堆积如山的金银,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咬咬牙转身朝米行方向狂奔而去。转眼间,流民已如饿狼般扑来,将裘哲和师爷死死按住。整个西峰府城顿时陷入混乱,愤怒的吼声与哭喊交织成一片。流民冲进达官贵族的宅邸,砸开粮仓,抢夺食物。而城内饥肠辘辘的百姓也纷纷加入,他们早已买不起米,饿得两眼发昏,此刻哪还顾得上什么王法?街道上,火把映照着疯狂的人群,昔日繁华的府城,此刻已是火光冲天,哀嚎遍野。:()将军不敢骑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