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杨舟修长的手指抚过弓身暗红木纹,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情人的脸颊。“装模作样。”阴影里传来不屑的嗤笑。陈杨舟对那声嗤笑置若罔闻,掀开帐帘大步走出去。身后的将领们面面相觑,终究按捺不住好奇,纷纷跟着涌出营帐。夜色中的军营被积雪映得泛着幽蓝,陈杨舟的目光扫过辕门箭垛、粮车草靶,最终停在百步外——那里立着一根光秃秃的旗杆,顶端残破的旌旗上结满冰凌,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将领们很是好奇地看着陈杨舟,不明白她要做什么。谢执烽见状,默不作声地从身后箭筒中抽出一支乌木长箭,双手奉上。陈杨舟接过箭矢,右脚踏前半步,左手持弓,右手勾弦——这个起手式让杨崎瞳孔微缩。不是军中专用的“望月式”,而是杨家独有的“追云式”。随着她缓缓开弓,紧绷的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在抗拒着这股惊人的力量。陈杨舟右臂肌肉绷紧,绷带下新结的血痂再度裂开,暗红的血渍在素白麻布上缓缓晕染开来。可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呼吸平稳得可怕。北风呼啸着卷起雪花,一片雪花飘到弓弦前三寸。“这、这是满弓了吧?”一个年轻将士刚开口就猛地噤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陈杨舟双臂如铸,弓弦紧贴鼻尖,整个弓身弯成完美的圆弧。最令人心惊的是,她拉弓的姿势与当年杨老将军如出一辙——右肩微沉,左肘内扣,连呼吸的节奏都分毫不差。杨崎不自觉地按住腰间佩剑。他看见父亲的身影在那张弓上重叠,恍惚间又回到十岁那年,躲在校场角落偷看父亲练箭的清晨。“铮——”众人只听见箭矢破空的尖啸,百步外随即传来“咔嚓”一声脆响——碗口粗的旗杆应声炸裂,碎木纷飞。死寂中,陈杨舟缓缓收势。她右臂衣袖已被鲜血浸透,却将长弓稳稳托起,奉还杨崎:“谢将军赐试。”声音平静得仿佛方才只是随手拂去肩上落雪。杨崎没有伸手接弓,跳动的火光照亮陈杨舟的侧脸,那轮廓越看越像记忆中的某个故人。“令尊是?”他突然问道。陈杨舟身形一顿,“末将林昭,幼时遭逢大旱,父母名讳已记不清了。只有一个姐姐叫雪雁。”“弓归你了。”杨崎的声音混在风雪中,显得有些飘忽。不知为何,看到此人面相他心中莫名烦躁,可送出祖传宝弓时,却又异常平静。或许,只是因为对方配得上这张弓?杨崎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转身回营帐,只是目光扫到一旁的谢执烽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风雪中,陈杨舟单膝跪地,染血的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谢小杨将军赐弓。”声音穿透风雪,清晰可闻。孙蟒眯起眼睛,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上的刀疤。他原已做好颜面扫地的准备——若这小子拉不开弓,少不得要被阴阳治军不严。却不想这小子不仅拉开了,还能射中百步开外的旗杆。贺鑫静立一旁,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早在目睹陈杨舟单手提起惊马时,他便知这柄弓终遇明主。见弓弦满月,他眼中既无惊讶,也无妒色,唯有深潭般的平静。若此弓能多护一个同袍,多杀一个敌寇,便是交出军功,又有何妨?陈杨舟的手指轻轻抚过弓身上的木纹,冰凉的触感让心中一稳。“孙参将,贺校尉,末将感激不尽。”她抱拳行礼。孙蟒摆摆手,络腮胡上还挂着冰碴:“谢我作甚?”他粗粝的手指指向身旁,“要谢就谢这个不怕死的憨货。”贺鑫开口时白雾缭绕:“但愿你以此弓多护几个同袍,多斩几个敌首。”“末将谨记。”陈杨舟深深一揖。……夜深人静,五十九火的士兵们围着篝火挤作一团。跳动的火光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陈杨舟膝头那柄传奇长弓上。“林昭,让俺摸摸呗?”张虎搓着手,眼睛亮得像饿狼见了肉。“我也想,我也想。”向来没心没肺的严洪举手发言。唐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摸个屁!要摸也得老子先摸!”说着却自己先咽了口唾沫,“头儿,我就拉一下弦……”陈杨舟失笑,将长弓平举:“一个一个来。”“看俺的!”张虎撸起袖子,粗壮的手臂青筋暴起。他学着陈杨舟的样子搭箭开弓,脸憋得通红却只拉开三成。“他娘的…这么厉害!”他喘着粗气松开,弓弦回弹的嗡鸣震得篝火一晃。众人轮番上阵,竟无一人能拉开半弓。郑三和李大山蹲在篝火外围,捧着贺校尉赏下的烧刀子小口啜饮。浑浊的酒液在陶碗里晃荡,映出远处闹哄哄的人群。“这帮傻小子。”李大山轻笑一声,酒气随着白雾呼出,“林昭那娃子,可是能单肩顶住千斤闸的主儿,最不缺的就是力气了。”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郑三摩挲着碗沿的缺口,想起那日陈杨舟徒手拎起战马砸北渊蛮子的光景,喉间滚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闷笑。谢执烽坐在篝火另一侧,火光为他冷峻的轮廓镀上一层暖色,眼底难得漾起一丝温和。“头儿,您到底怎么拉开的?”唐杰揉着发红的手掌,满脸崇拜。陈杨舟接过长弓,指尖轻抚过弓梢的磨损痕迹。在众人屏息注视下,她右脚踏前半步,左手搭弓,右手勾弦——弓弦缓缓张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弓道之妙,不在力强,而在劲巧!”陈杨舟话音未落,指间弓弦骤然一松,箭矢如电,破空直上。不多时,高天之上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一道黑影急坠而下——竟是一只飞掠而过的雪雀,被一箭穿颈,直直跌落尘埃。场中霎时寂然,这都能射中?“头儿威武!”短暂的惊愕后,众人轰然喝彩,声震林野。“噤声。”陈杨舟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吞没,“夜半三更,莫要惊动巡营的督军。”郑三灌了口烧刀子,独眼里闪着精光:“难得北渊那群狼崽子今夜不来嚎叫,倒让咱们能喘口气。”“还有五日就过年了…俺想俺娘了。”严洪突然闷声插话,这个平日最是没心没肺的汉子此刻死死盯着篝火。唐杰张嘴要骂,却在看到严洪通红的眼眶时哑了火。篝火“噼啪”爆响,火星升腾而起,照亮了一张张突然沉默的面庞。陈杨舟突然起身,“弟兄们!这可是咱们五十九火头一回一起守岁!等打退北渊蛮子,我请大伙喝最好的酒!”“我要状元红!”唐杰突然吼了一嗓子。“好。”“我要喝三坛!”郑三高举酒盏凑热闹。“管够!”这一刻,五日后的大年夜仿佛成了触手可及的希望,在风雪呼啸的边关,显得格外珍贵。(本章完):()将军不敢骑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