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戬一只脚蹬着窗台,一只手扒在窗框顶上,闻声扭头,高悬的马尾划出好看的弧度。
皎洁月华散下,照得一张清晰侧脸轮廓清晰,簪于发间的红绳坠着两块白玉,垂于耳后,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叮叮的响声。
他这样看着她,既没有继续翻窗出去,也没有收回脚走回来,一副等她一句准话的模样。
江晏禾踌躇不决,犹豫半晌,低着头,小声道:“那陪你喝一杯好了……”
裴戬当即弯了眉眼,将腿放下,还擦了擦被他弄脏的窗台,然后小心翼翼合上窗子,走回到她身前。
江晏禾看他动作这样利落,顿觉自己又羊入虎口了。
她让裴戬搬了一张矮几放到内室里,在两侧各放置一个蒲团,又取了酒杯回来。
生怕被人发现,她从始至终踮着脚,不敢发出一丝响声。
像小时候在寺庙厨房偷偷吃肉一样鬼鬼祟祟的……
待落座后,一抬眼睛看到裴戬挺胸扩背地坐在那里,顿时有些不平衡。
就她担惊受怕,而他却跟没事人一样。
小时候也是这样。
江晏禾无论做过多少次坏事,下一次再做也还是心里没底,镇戮就永远神神在在、老僧入定一般坦然地喝酒吃肉。
俯身将灯吹熄,内室忽然落入黑暗。
裴戬一怔:“为什么吹灭烛火?”
“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她把杯子推过去,催促道,“只准喝一杯,喝完就快些离开。”
裴戬盯着她,然后二话不说,倒了一杯酒仰头灌下,酒杯落桌,凉酒入腹,一气呵成。
一杯酒就这样喝完了。
喝完他道:“想赶我走何不直说?”
程晏黎喉咙堵了一下,被他气得不轻:“这酒是要一口一口入喉,细细品尝的,你这样,跟暴殄天物有何区别?”
裴戬淡笑:“原来是要我细细品尝的,我以为你想赶我走呢。”
说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次倒是浅酌一口,细细品味起来。
故意一般,在嘴里酝酿好久才咽下。
双眼渐渐能适应黑暗,借着月色,她看到他眼底闪烁的光亮,衬得晦暗不清的面容越发神秘。
江晏禾发觉,裴戬比少年时要更野性难驯了。
那时她小,常常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她长大了,也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江晏禾心底隐隐有几分不愿。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他头顶上。
“你这头发是还俗以后蓄的吗?”
冷不丁一句问话,问得裴戬执杯的手一顿,僵硬地停在半空中,杯中的酒水不小心洒出来一些。
江晏禾心里舒坦了,双手撑着下巴,搭在矮几上,悠然惬意地盯着他窘迫的样子,眉开眼笑。
“我以为和尚都不会长头发了,是一辈子的秃子,刚猜出你的真实身份时,我委实震惊了好半天呢。”
裴戬只停了一下,便端起酒杯继续品鉴,若无其事地听她调侃完,将空了的酒杯放下,才抬眼看着她,问道:“镇戮好看,还是我好看?”
江晏禾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登时一惊。
红霞飞上双靥,热气冒出头顶,她故作无事地眨了眨眼,吞吞吐吐道:“不、不都是你吗?”
裴戬笑意浓稠:“那我秃头时好看,还是现在好看?”
江晏禾抿了抿唇,盯着他俊俏的脸,故意不回答:“你以前从不这样油嘴滑舌的。”
裴戬没继续追问,酌了一口酒,放下杯,轻道:“你以前也从不这样胆小如鼠。”
江晏禾一时没听懂,裴戬已另起话题,他举起酒杯轻转,赞道:“这酒确实不错,甘甜醇厚,香气扑鼻,里面仿佛带了花香,又有青果的酸涩,回味正好,可见酿酒之人花费了一些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