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官府查过房契,我隔壁的宅子大概便是他买的。那时我偶尔听到有人用北元语唱童谣,不多时,梁王府上就多了一个流着北元血的孩子。这是梁王妃进宫拜见太后时亲口说的,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对外也只称作是府上的小妾生的孩子罢
了。
“见微知著。”张濯为她批定这四个字。
“所以,张大人是觉得,赵公绥会和梁王勾结在一起?”
“他本是元后嫡子,生母病故后姨母成了继母,姨母的孩子又越过他成为了继嗣大统之人,他焉有不恨的道理。你信不信,不用赵公绥上门,他自己便会主动拉拢他。”
张濯站得久了,人显得有些憔悴。
郁仪指了指榻上:“张大人还在病中,不如先躺下再说。”
张濯听她如此说,神色一哂:“张濯虽不敢自称是君子,却也不敢在女子面前衣冠不整。”
他轻抚着袖口:“梁王此前定然恨赵公绥入骨,如今又向他投以琼枝,这份胸襟当真是一般人所比不了的。
郁仪听罢纳罕:“梁王与赵公绥,分明是还未发生的事,张大人怎么说得像是已经成真了一般。莫不真是诸葛孔明再世,也通神机妙算?”
“那我便为你算一卦如何?”张濯笑,“你会成为大齐第一位女尚书,青云扶摇,光辉万古。”
他玩笑话说得七分真三分假,郁仪连连摆手说不敢。
“不求名垂千古,但求为民证道,蹈死不顾。”她神色自若,像是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她入仕时曾有两个心愿,一个是除掉赵公绥,为母亲报仇。第二是做一个真真正正一心为民的好官,不求青史上的虚名,只在这宦海间为百姓鏖战至死。
张濯欣赏她的孤勇,今生却不敢再说一句“我与苏舍人是知己’这样的话。
有时,他也会因为自己今世的私心而对郁仪自惭形秽,尤其是此刻,他觉得她如同一把‘霜刃未曾试的长刀,锋锐明亮,势不可挡。
“若真如此,张濯替天下万民,多谢你了。”说罢张濯对着郁仪徐徐一揖。
褒衣博?,君子端方。
郁仪连忙回礼。
又觉得他们两人像此刻这般对拜,画面属实有些奇怪。
好在没有让她纠结太久,禄成在门外催促了声,说不宜再多耽搁下去。
郁仪回了一声好,张濯道:“我送你出去。”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张濯看着满园秋草,突然对郁仪说:“这里久无人居,荒草才能生长得如此茂盛。我初见时,只觉得感伤。”
“料理园子的人不在了,所以才换来这旦夕朝暮间的草木葱茏。”
他看似感时伤怀,又似别有所感。
郁仪尚不知其意,张濯已经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直到郁仪和禄成一起走出大门,只将他一人留在这枯草衰杨间,张濯才将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你死后,我很久都不敢去你的住处,直到你尾七之后,我去整理你的遗物。”
“那是太平十一年的春天,你家中春色满园,莺飞草长。我心里想,如果你在,一定会时常打扫庭除,不会任由荒艾丛生。只可惜,你被永远留在了上一个冬天,没能得见良辰好景。”
“这满园花草得尽春光,而独留我悲不能抑。”
“茂盛的代价,是失去。”
人定已过,漏夜更残。
梁王府上灯火照彻,梁王瞻庭专门嘱咐妻,今夜就算是天塌下来,都不许任何人到前院来。他独自沐浴更衣,对镜端正衣冠,只为等候一位姗姗来迟的贵客。
一顶灰色蓝纹小轿停在梁王府的角门处。
角门被侍卫打开一条缝:“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