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十年又太长,长到仅凭一双眼,如何勘破人心真伪?”
“你教我如何信你?又能予我什么?”
众人簇拥在五步外,他的悲伤,如一捧即将化尽春雪,轻轻一呵便会融化。
徐绛霄凝眸看他,这样独处含愁的人,谁抬手拨云,叫明月来相照的?
他指尖轻轻拢住袖子,将袖中桂枝摆在案上,微微一笑,声如碎珠落入玉盘,“江南没什么可赠予的,便折这一枝春,权当应了公子十年的等候。”
可怜可惜,程又青是这天上月湖中光,而他不过是飞蓬火萤,虽然心向明月但奈何明月照沟渠。
晚霞美甚,徐绛霄盯着天空被烧起来的蓬草,一颗心飞转无定,他徘徊在长街尽头,看洛水浪卷千堆雪,浩浩东逝。
街道尽头程府处隐约透出一些火光。
徐绛霄想,天命在他,会余下一份敬畏长存心间。
天边下了一截短短的雨。
街上的行人四处奔走,行人趿着木屐冲出门,衣衫歪斜,发辫松散,有人举着油灯的手不住颤抖,照亮满街仓皇神色。
长街积雨未散,程又青立在水洼中央。眉骨处的擦伤还渗着血珠,长发蓬乱如蒿草,微抿的唇,灰扑扑的衣领歪斜着,衬得那截脖颈愈发伶仃细瘦。
程又青抬眼,穿过所有人的视线,只看向了他。
徐绛霄眼皮才慢慢掀起半寸,视线略过他,像浮光掠过水面,短暂停留,望了眼通红的宅邸,转身离去。
“陛下!”程又青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徐绛霄的脚步顿在原地,却始终没有回头。
他这身污秽的模样,叫徐绛霄再看不清他。
昔日名动神都的少年郎,褪去三千青丝与满身荣光,也不过是个会流血会佝偻的凡人。
任何人褪去云锦华裳,亦不过是血肉之躯,
可以毁去,可以残杀,可以掩埋……
徐绛霄隔着长街看他,除了伤悲,又能余下什么?
安慰他的心便也没了。
桂树折了枝,也不过是段枯木。
待回到宫殿中,他发觉案上留书一封,想来是日间失约,程又青所留。
打开一看,未见君子,我心伤悲——芳年。
“芳年……”
劫灰飞尽,明月当空。
徐绛霄吹灭烛火,坐在阶前。洛水浩渺处慢慢透出微光,衔走天边一片残红。
没有镜子,他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憧憧身影在天光下无所遁形。
烛影摇红里,天子形单影只。
十年,在时辰下更迭消长的只有影子,而他永远是一成不变的自己。
徐绛霄常在亭中坐,记得那时宫人看穿过冗长的回廊,在桂树下留下长长的影子,他便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看着,宫人疾步而来:“陛下,程府火灭了。”
徐绛霄抬头一望,桂树仍在庭中,只是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人在月下折枝了。
他们的理想岁月,只剩下劫灰了。
徐绛霄个字很高,中衣领口微敞,身子微微倾斜过来,隐约清苦的木质香便从锦缎缝隙里渗出来。
“你要带他走,随你。”
他神色缓和,闭了一下眼:“只是我有个问题问你。”
王絮抬起眼帘,慢慢地看他。
徐绛霄没再闭眼,有些锐利地看过来:“你曾说,一生只为一人,是为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