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载盈后撤两步,离王絮远了。
他身上带着清淡的木质香,大约是青绿松针,阴天的松针,隐约的清苦味,平添了几分压迫感。
他从袖中取出块软帕,擦拭滴血的剑锋,声音也如那取人性命的三尺青锋般凛冽。
“我不会杀你,你不欠我。”
前些日子,他去寻了方士。
方士言道:“你与王絮之间,实乃有缘之人,梦就是这般无厘头……每梦一日,缘分便清减几分,待至最终,缘分全然断绝,再无可续之机。”
又是这话。
徐载盈时常梦到,王絮在山坡上朝他射来一箭。他在心中描摹她的表情,定是平静无比。再后来,她的脸像是被一层薄薄的雾霭笼罩,再看不清了。
他翻来覆去地审王母,大费周章地带她回京城。他没对王母做什么,王母已经开始指责,唾骂,侮辱女儿。
他就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往往这时王母就像吐葡萄皮一样,倒出满腹苦水。
“不仁不孝。”他道。
“太子殿下,您也听了,刘掌柜待她如亲女,说杀就杀了,她哪把我这做娘的当回事啊!还偷走了家里的传家宝……”
徐载盈不愿再回她。
凡事不可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或许是他曾真心实意地想领她走出深渊,而这份可笑的真心轰然垮塌的那天,他体验到一种名为“万念俱灰”的感情。
他出生之日,林氏将林家传予她的嫁妆,一枚棕红虎眼石打造的护心锁赠予他。
王絮一箭震碎了它,他捂住胸口,碎片还是顺着手缝掉到地上。上刻的林乐游三字化作齑粉。
他今日也刺伤了王絮。
他们二人,倒也算两不相欠。
徐载盈听了她许多“孽绩”,心知王絮既敢迈出这一步,便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周煜性情乖张,看似肆意妄为,实则手段狠辣,心思缜密,王絮的那些小伎俩,在他眼中不过是小儿科的把戏。
他要看着王絮,自作聪明,引火自焚。
只是他们这一对“故友”到底无法举觞夜谈,只能各自迎接茫茫的世事……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徐载盈毫不留恋地从窗棂离开,几乎是同时,几个侍女推门而入。
侍女走了进来,看到地上的碎酒杯,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王絮也始终没有看一眼徐载盈的背影,道:“方才不当心碰碎了杯盏,且为它也找个去处吧。”
为首的侍女没有理会,颇有些拘嚅地道:“世子妃,前院出事了,您还是也去看看吧……”
王絮款步穿过水榭楼台,此时夜风乍起,凉意渐生。侍女忙取了一件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恭敬道:“世子妃,秋风渐凉,您可要保重玉体。莫要着了风寒,让世子担忧。”
周煜吩咐下人唤她做“世子妃”,可谓是殊宠。
王絮摆手,挥退身后侍女。
那些侍女虽依命退下,却仍旧不远不近地跟着,时刻留意着主子的一举一动。
披风隔断了夜的寒凉,有些闷重。
沿着连廊走过,蜀锦织成的红毯绵软地被踩在脚底,一路经过的小亭有弹奏编钟、古筝、琵琶的乐师,他们跪在地上,小心地看她。
楠木柱子支撑的宴客厅就在前方,浮雕龙凤飞舞,麒麟踏云,山珍海味还未冷,发出阵阵香味。
还未走近,议论声便已如潮水般入耳。
“南王一生叱咤风云,临了还惦记着后辈的家事,也真是用心良苦。”
“死前还在叮嘱世子呢,赶紧生子延续血脉,收心照顾妻儿,可怜可恨。”
“瞎说什么,不要脑袋了?”
王絮甫一踏入宴会厅,周遭顿时噤声了一瞬,转而又嘈杂议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