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翻书写字的声音。
俄顷,燕颂不轻不重地丢下一本劄子,让吕鹿传几个人进来。燕冬瞥了眼燕颂的表情,乍一眼没什么特别的,但他就是知道对方生气了,于是下意识地缩了缩,仿佛这样就能变小似的。
燕颂注意到燕冬的动作,忍俊不禁,“你躲个什么?”
燕冬叹气,“毕竟从小在你手里讨生活嘛,习惯了。”
“说得我苛待你似的,过来。”燕颂伸手环住乖乖下榻走过来的人,替他揉了揉腰,“闷了吧?出去走几步、透透气再进来。”
这是撵他走呢,燕冬撇嘴,说:“我还想着待会儿要是龙颜大怒,我就跳出来按龙背呢!”
燕颂笑着,“得了,别赖这儿。”
“好嘛好嘛。”燕冬说着就收拾好自己出去了,先回了趟寝殿,看了眼雪球和葡萄,临走时被狗赖上身了,于是一人两狗就一道出去了。
出来的时候,远远望见几个穿常服的官员陆续到了,都是户部、刑部的。等几个官员进入暖阁,燕冬搂着狗悄摸地过去,挨着对着榻的那扇槛窗偷听。
原是有两个地方收上来的税银不对账,燕颂要派人下去查。燕冬用眼神制止想要妄动的雪球,安静地听了一会儿,渐渐地出了神,同样是燕颂冷厉的那一面,但对家里家外是截然不同的。
脚步声响起,燕冬回过神来,抱着狗儿转了个身,假装经过的样子。
一行官员皆脸色苍白,双方互相见礼,燕冬抱着狗儿放在门槛内,自己跟着进入暖阁。
燕颂写字的动作没停,头也不抬地说:“哪里学来偷听的喜好?”
“还是那句话,你不阻止,就是默认。”燕冬走到榻旁,单膝跪在燕颂背后,抬手帮他捏肩,“我要去吗?”
“这次不去。都是要成婚的人了,别乱跑,否则万一赶不回来,要我独自拜堂吗?”燕颂说,“让任麒去。”
任麒父母没得早,被祖母一手养到十三岁时,祖母也去了,至此家中无亲。他早先吃的镖局饭,后来通过武举进入官场,发达了,从前那些远近亲戚就赖上来了,过年过节少不得来投奔,他心里烦得紧,每年年节都恨不得出门躲避,现下得了旨意,简直喜不自胜。
任麒点了几个愿意和他出门办差的校尉,众人收拾包袱细软,下午就利落地打马出城了。
打城门出去,走官道至第一处驿站,就不见雪了,只是阴阴的冷。几人一路驰骋,轻裘烈酒暖身,某日傍晚途径一处茶馆时,瞧见那小店前停着一列便装卫队,两辆样式素净的大马车。
两方擦身而过,崔玉从车门出来,转头瞧了眼那一行赶路的人,认出为首的人是任麒,便说:“哎呀,又有人要遭殃了。”
“触犯国法,是自作自受,不算遭殃。”
一道冷冰冰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崔玉摸了摸胳膊,笑着说:“我就说你才真真儿是冬日生的呢!”
说话的人从马车里出来,一袭黑氅,面容冷峻。
崔珏看了眼前路,说:“此处离城门还有七八日的路程?”
“差不离吧,咱们走得慢些。”崔玉抬手搭着崔珏的肩,吊儿郎当地说,“这么关心路程,想娶媳妇儿了?”
崔珏瞥了他一眼,没搭理。
“爹都跟我说了,此次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给你说一门亲事。”崔玉拿出好哥哥的派头,“到时候真有对眼的姑娘,你和我说,保管帮你们水到渠成,定下良缘。你可别觉得我不靠谱,冬儿和陛下那桩就是我说成的,我可是大媒人呢!”
“此事不宜做。”崔珏说。
崔玉纳闷,“怎么说?”
“你是世子,又是兄长,本该你先成家。”崔珏说。
“兄弟顺序改不了,但是嘛,”崔玉笑,“我让你做世子,成不成?”
什么话,崔珏剑眉紧蹙,不悦地看了崔玉一眼,转身进入车内,彻底不理他了。
崔玉也不恼,笑盈盈地跟进去了。
一行人歇歇停停,第九日总算是遥遥地看见了城门。崔玉推上车窗,正要说话,就耳尖地听见一串马蹄声——
“舅舅舅母!”
一把清亮的嗓子,崔玉一拍手,说:“小表弟来接咱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