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春颔首离开,常青青则去了小厨房。
“阿姐也给我做了梅花汤饼。”燕冬小声说。
燕颂沉默闭眼,表示没有听见。
他让燕冬换个干净的地方揪,“只是噩梦不必对亲朋瞒得这样紧,还有什么没交代的?”
燕颂实在敏锐,燕冬吸了吸鼻子,盯着对方左腕上的黄玉手串,是燕颂离家前他送的那条。他伸出一根指头勾住那手串,说:“我又得了一盒漂亮珠子,赶明儿就给你做一串新的。”
燕冬自小就喜欢给燕颂做饰品,叮铃咣啷地往人身上一套,燕颂也随他打扮,来者不拒。
“好。”燕颂说,“说吧。”
“噩梦惊醒那一瞬间,我的脑袋里突然莫名其妙又自然无比地多出一条认知——你知道吗,其实我们是话本里的人。”
说罢,燕冬猛地觑一眼燕颂,对方愣了愣,却果然没有露出“你小子在耍我”或是“明日带你去驱邪”的意思。
他松了一口气,语气快了起来。
“话本叫《霸宠之世子的小狐郎》——你不要嫌弃,我觉得这个名字很直抒胸臆。但这是个男风话本呢,我竟不知哪家世子是好男风的!”
在大雍,世袭家中爵位的继承人惯常被称为“世子”,不代表官爵品级,只是一种尊称。燕冬掰指头,除大哥外,就只有崔郡王府的崔表哥、镇远侯府的侯二哥、安信侯府的李小侯爷和长宁伯府的贺申。
这四人里有他亲近的、可以一块玩的、互相看不顺眼的,但好歹都认识了十几年,他怎么就没看出来谁有好男风的潜质呢!
燕冬指尖一挪蹭,开始把玩燕颂手上的青玉扳指,“大哥,你知道是谁吗?”
燕颂放平掌心,“我又不是帮人家管裤腰带的,哪里清楚?”
“你们审刑院不是连官员在自家床帐内和妻妾同游的密事都能查探到吗?”话虽如此,燕冬这会儿倒也不执着撬出霸宠小狐郎的霸道世子到底是谁,“好吧,其实谁好男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一个开篇就死的人物——噩梦不是噩梦,而是预知,是我的命。”
燕冬鼻尖一酸,想他觉得自己天生好命,生在清华显贵人家不说,燕家阖家安宁,从来没有自家争斗的糟心事。家人疼爱,朋友义气,顺风顺水,哪有不好的?兄姐目标清晰,自有锦绣前程,他就松快许多,没想着光耀门楣,就想着一辈子锦衣玉食,最后穿着好看的寿衣美美地躺进漂亮棺材里。
谁曾想,他的好命会在十八岁前陡然断送,还是以那样倒霉凄惨的方式。
才歇不久的眼睛又模糊起来,燕冬说:“我知道隐瞒不说会让人担心,但我实在很怕他们会接受不了。我很希望这只是噩梦,但我没有做过这样真实的噩梦,这几日我也证实了,梦里的一切信息:猴儿无聊时编的彩穗铜钱串,鱼儿新换了雪竹扇面,程庄换了红梅厚布帘,这些都是真的。”
他攥紧那玉扳指,指腹生疼,“我幻想着做缩头乌龟、雪停后不去程庄就不会死,可既然我是话本里的人,白纸黑字,落笔定性,怕是注定了。”
这才是让燕冬这几日鳏鳏的原因。
常春春提着篮子走到门口,他鹰觑鹘望、耳力敏锐,能听清小公子黏糊的哽噎之语。
可这话的意思?
常春春惊疑不定,抬眼时对上燕颂的目光,他深知上意,没有立刻将衣物送进去。
“我不是很怕死,但我实在不甘心不舍得……好吧,甘不甘心舍不舍得都要死,我只能咬牙认了。方才我本来想留一封遗书,但大哥既然回来了,我就口头说给你听。”燕冬泣涕涟涟,抽噎着说,“第一,我死也要死在大哥怀里,死得最安心,最暖和。第二,幽魂之说多半是假的,人死后只是一捧白骨,所以你要把我的骨灰塞进我送你的双燕荷包里,你们想我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破了就请娘亲补一补,另外一定要熏石叶香。第三……”
燕冬哽咽难鸣,浑身哆嗦,艰难地说:“既然活着不能陪大哥长久,只希望你百年后也握着荷包,予我们合棺同葬,做一辈子的好兄弟。还有,你们记得给我烧很多纸钱元宝,我死了也要当富贵鬼,还需得贿赂鬼差,让我等你们百年一起投胎。哥……”
他再说不下去,抱着燕颂无声大哭,很怕将心肝脾肺都呕对方一身,但又实在控制不住。
燕颂拍着燕冬的背顺气,颈间好似在下暴雨。他垂眼看着怀里的人,说:“我还没有死。”
这话很平淡却又很郑重,很郑重却又很平淡,意味不明,莫名其妙。燕冬抬头看向燕颂,不解地打了个哭嗝。
哥哥当然没有死,哥哥要长命百岁,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燕冬这会儿实在出不了声,只能在心里念得很大声,胀疼的眼睛瞪着燕颂,不要说不吉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