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妄却从来都不会见好就收,他俯身逼近,仿佛一阵裹着桃李艳香的风撞上万年寒冰——
一寸之距,呼吸相闻。
魔君本就浑身都不正,没有半点正气,连俯身的姿态像折枝的妖,赤劫作发带垂落,发尾扫过沈御执剑的手背。
他故意将吐息呵在对方眼睫上,暖雾遇冷化作细碎水珠,悬在沈御睫毛要坠不坠。
“仙君不搭理我呢。”
嗓音浸了蜜似的,字字往人耳蜗里钻。
说话时唇珠几乎擦过沈御鼻梁,偏生悬着一丝发丝的距离,惹得满室气息都无端粘稠起来。
碎骨兮在鞘中轻震,沈御心中厌烦,却知道,越是搭理,薛妄这种人,恐怕越会得意,越会得寸进尺。
于是他心里打定了主意,如老僧坐钟,岿然不动。
更何况,这幽都魔君夜夜犯病,好好的有床不睡,非得到这来转上两圈,惹的沈御无语至极,却又更不想看那双血色的眼睛,所以到点每日都打坐。
前几日,薛妄只是静坐着看一会沈御,一炷香的时间就会离开,并不作妖。
今日,沈御便更懒得理他。
薛妄忽的笑了,唇角弯起时,那抹艳色便如朱砂点雪,灼人眼目。
他天生一副姣好貌,眉梢眼角俱是精致,此刻连眼底盘踞的阴鸷都淡了几分,倒真像个蛊惑人心的家伙。
“仙君……缘何闭目不敢看?”
“是怕我真的动摇你吗?”
薛妄掩唇,嗓音低哑,裹着蜜糖般的黏稠,字字往人骨髓里渗。
尾音尚未落下,他指尖已勾住自己的衣带轻轻一扯——
红衣委地,如血溅梅。
层层叠叠的艳色外裳滑落,堆在地面上,宛如绽开了一朵靡丽至极的花。
而薛妄只余一袭雪白里衣,薄如蝉翼,透出底下若隐若现的肌骨。
两息之间,满室生香。
薛妄甫一靠近,一股暗香便如附骨之疽般缠上来。
好不讲道理。
这香,初闻是铁锈般的腥甜,像雪地里泼了一碗温热的血;继而渗出蜜渍梅子似的清甜,勾着人往更深处嗅;待要细辨时,却陡然转冷,最后竟剩一缕的寂寥,像是燃尽的最后一截檀香。
沈御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
他闭目调息,可五感反倒愈发敏锐——那香气竟顺着经络游走,冰凉的腥气缠上丹田,甜味撬开灵台,连那抹孤绝的尾调都化作媚意,往神魂最深处扰乱。
沈御眉间更冷。
他问自己道心,好在,道心犹坚。
闭目如封禅,沈御连睫毛都不曾颤动半分,仿佛眼前不是活色生香的美人,而只是一缕偶然掠过的风。
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分明就是不愿看,不想看。
美色,而已。
色是刮骨钢刀。
人啊,脱去皮囊,无非二百零六骨;穿上衣裳,可有一万八象。
观美人如白骨,红粉骷髅,皆为白骨皮肉,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只见沈御纹丝不乱,连衣褶都保持着打坐时的规整。
仙君之姿,岳峙渊渟。
当真是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