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揣测于柳元洵而言太过恶毒,他不愿用言语伤柳元喆的心。
“自你吞下蛊毒,朕便一直在搜寻解毒之法。只是当初寻觅解法,是为了救你之后,悄无声息地处置翎太妃……”
柳元洵心头剧震,呼吸立刻变得急促,脸色瞬间变白两分,吓得柳元喆立刻补充道:“但朕改变主意了!洵儿,朕已退了一步,允你母亲留在世上,你也要答应朕,万不可……万不可再寻短见。”
“寻短见?”柳元洵怔住——他还没见过母妃,更不知江南之事的终局,即便心灰意冷,决意寻死,也不是现在。
片刻后,他恍然道:“皇兄是说……溺水之事?”
柳元喆紧盯着他眸中神色,见那抹了然不似作伪,那一瞬间,浮上他心头的,不是落错子的懊恼,而是如释重负的宽慰。
不是寻死就好;不是恨极了他、再不愿相见就好;只要生念未绝,他与柳元洵之间便还有挽回的余地。
柳元洵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如此明显的痛色,他轻叹口气,低声解释道:“我没有寻死,只是身体虚弱,又被热意一蒸便昏了过去,这才溺了水。”
他和柳元喆之间的隔阂非一朝一夕能消去,更遑论柳元喆方才说的那句“悄悄处置翎太妃”,他几乎不敢想,若自己在无知无觉地情况下失去母妃,该是何等天崩地裂的痛楚。
但也正因这句话,让他彻底信了柳元喆一直在寻找解毒之法。
蛊毒可解,母妃得活,“绝处逢生”已不足以形容柳元洵的心境。他只觉心上巨石轰然落地,阴云尽散,呼吸间尽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断绝的生机被续接,跌落的断崖变成了顺直的路,柳元洵觉得自己好像忽然站在了新生的路口。可展望着无尽前路时,他想到的不是蛊毒的解法,而是一个人。
一个本该与他并肩同行、共度余生的人。
柳元喆看着他的染上生机的眼眸,长久的烦闷、压抑、挣扎……皆如尘埃落定,渐渐平息。
他拂开衣襟,缓缓坐在床榻边,心中满是未说出口的话。那些愁苦、那些不得已、那些即将失去至亲的恐惧,终于在这一刻觅得倾诉的契机。
可他还没来及开口,便听枕上之人轻声问道:“皇兄,孩子的事,是真的吗?”
柳元喆眉峰微蹙,直言道:“你是想问孩子,还是想问顾九?”
柳元洵略有些难堪地抿了抿唇,声音更轻了,“……孩子。”
柳元喆本想按计划,先用“怀了”二字圆了解毒一事,待事态稳定,再以“没保住”为由抹平此事。可看柳元洵这幅模样,他又怕真说“怀了”,柳元洵反倒会因为孩子一事心软。
可若直接说“没怀”,又如何解释他将顾九派去的事?毕竟,他已经备好了解毒之法,那此毒一解,大可待他康复后另择婚配,何必急着强令他与纯阳之体圆房?
电光火石间,柳元喆心里划过数个念头,可他很快便想出了应对之策,“是朕不好,朕……”
对上柳元洵有些茫然的眼神,他微微一哑后,改了口,“是皇兄不好,皇兄……为了孩子,逼你太紧,让你伤心了。”
柳元洵听不太懂,更不知道柳元喆为何忽然道歉,可他没问,只静静等着他把话说完。
“孟谦安把持江南,手握国库近四成的税款流入;孟阁老虽退隐朝堂,却仍与半数朝臣私交甚密;贤妃又诞下后宫唯一皇子……孟家逼朕太甚,唯有你有了子嗣,朕方能放手一搏。朕等不及你解毒,才……安排顾九接近你。”
最后一句是刻意说的,话音刚落,他果然看见柳元洵骤然攥紧的手指。
他暗自叹息,面上仍维持平静,只偶尔能从话语中听出不明显的愧色,“你从殿中逃出时满身狼狈,又昏睡三日,朕心甚痛,故将顾九调回了锦衣卫指挥使司。待你病愈毒解,若遇合心之人,再谈生儿育女之事吧。朕不再强求了。”
柳元洵怔怔望着他,只觉眼前的皇兄愈发陌生了。
倒不是他看出了什么,只是论起过往,柳元喆独断专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威逼利诱也好,欺瞒哄骗也罢,他能用太多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
可此刻,他却像换了个人一样。
尽管他偏向自己的母妃,但他也很清楚,如果只是认罪后被贬入寺,这样的惩治其实并不足以抚平柳元喆的仇恨。
再有孩子的事。道理他都懂,柳元喆的解释也说得通,可就是……就是太奇怪了,好像他只是溺水昏迷,醒来后,柳元喆忽然就变得心软而柔情,放过了母妃,也放过了他。
难道真如皇兄所说,因为误会他一心求死,才动了恻隐之心?
短短几日,他经历的事情太多,相较于过去,此时的他像是一脚踏入了梦境,所有事都得到了妥善的解决,圆满得不真实。
他眼中的怔然没有躲过柳元喆的眼睛,柳元喆眸光微晃,忽然提起不相干的人:“你还记得小禄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