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卖花女,”翎太妃看着他,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花篓里有名品与珍品,一朵名品五两银子,一朵珍品八两银子,可这小姑娘不识货,混在一块卖了,共卖三朵花,得十九两银子。母妃问洵儿,这小姑娘,卖了几朵珍品,几朵名品啊?”
答案瞬间浮现在柳元洵的脑海——这是梦里绝不会有的运算能力。
翎太妃泪凝于睫,看不清柳元洵的脸,更等不来他的答案,她一时慌了,拿着帕子去擦泪,刚拂过眼角,就听柳元洵轻声道:“母妃……你说错了。”
她怔怔地抬头,帕子还半举在空中。
“卖花女……是不会卖这么贵的花儿的。”柳元洵本想忍的,可还是没忍住,话音刚落,眼泪就汹涌地流了出来,声音也哽咽了,“我……我好想你。”
最后一个字淹没在哽咽中,他像个归家的孩子,抬手搭上翎太妃拥过来的臂弯,泣不成声。
……
柳元洵终究太过虚弱,方才那几句话耗尽了他仅剩的气力,流着泪就昏了过去。
高热来势汹汹,细密的冷汗很快浸透了单薄的寝衣,两颊虚红,唇却白得吓人。
翎太妃绞了帕子,小心翼翼地为他拭去额间的汗水。指尖触及那滚烫的肌肤时,她的心也跟着灼痛起来,恨不能以身替之。擦完汗,她又接过宫女递来的温水,用银匙一点一点润湿他干裂的唇。
不多时,耳房内的药浴已经备好,翎太妃起身欲回避,却在绕过屏风时骤然停住脚步。
柳元喆不知何时来的,既未让人通传,也不叫人伺候,身边只跟着个低眉顺眼的洪福,案几上空空如也,连杯热茶也没有。
翎太妃在原地静立片刻,缓步上前,在距离柳元喆一步之遥处站定。她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沉默良久才开口:“洵儿烧热未褪,神智不清,你来早了。”
柳元喆的目光依旧落在案几上,“你都告诉他了?”
翎太妃声音冷淡:“没来得及。”
眼前的天子,七岁起便养在她膝下,即便搬入太子殿后也时常来请安。她总以为自己最了解他,却两次看走了眼——一次差点逼得她走上绝路,第二次又从绝境中给了她生路。
只是柳元喆这样的人,即便让步也不会让自己吃亏,他给的生路,足够让她生不如死。
若不是为了洵儿,她宁愿一死了之。可她清楚,柳元喆何尝不希望她自我了断?只是中间横着个柳元洵,为了他,他们各自退了一步——他留她一命,她舍了尊严苟活。
但这些腌臜事,都不必让洵儿知道。
他已经为上一代的恩怨背负太多,余下的日子,她只想让他好好的活,轻轻松松的活。
柳元喆冷冷扫她一眼,警告道:“太妃还有半月时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必不用朕提醒。”
翎太妃本想冷嘲一句,可一想到一墙之隔的柳元洵,她也只淡淡回了一句:“放心,不为别的,单是为了洵儿,哀家也不会让他知道他不该知道的。”
话音落地,气氛再次陷入沉默,气氛也越来越压抑,静得能听见耳房内隐约的水声。
想到泡在药池中的儿子,翎太妃心头一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移步上前,坐在了柳元喆对面,抬手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递到了柳元喆身前。
她知道柳元喆不会喝,此举也不是为了缓和气氛,只是一想到往后数年,柳元洵都要仰仗他生活,她身上的尖刺与锋芒便都软化了。
剐去那些血淋淋的仇恨后,她心里便只剩下拳拳慈母心,惦念的,也只有一个柳元洵。
她能活着陪伴他,却不能常见他,更没能力照顾他,细数一圈,能替她照顾好柳元洵的,竟只有一个柳元喆,那些嘱托与交代,她也只能对他说。
“洵儿身子不好,操劳不得,皇上即便有心历练他,也需得挑些轻省些的活儿,别叫他费心,更别叫他伤了身体。”
“他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但毕竟刚受过情伤,皇上切莫逼迫太过,就算是有属意的人选,也莫要强迫他。他在这宫里,身不由已地活了那么多年,离了宫,开了府,往后余生与何人相伴,总该由他自己做主。”
“顾九的身后事一定要处理得干净些,切莫让洵儿察觉,最……”
柳元喆忍无可忍,握住茶杯重重拍碎在桌面上,极力压抑着怒火,“依朕看,半个月的时间还是太宽宥了,翎太妃若是想找人说话,不如今夜就请入宝相寺吧!”
宝相寺是皇家寺院,条件清苦,对被贬入寺者极为苛刻。
但对翎太妃来说,最难的不是从锦衣玉食的奢华跌入苦力为生的困境,而是要让她清醒地接受“翎太妃”这个身份,不再是风光无限的皇贵妃,而是以“谋害先皇后”之名,被贬入寺的罪人。
柳元喆此人,实在太懂如何打人七寸。他知道翎太妃最看重的,无非是生前死后的尊容与柳元洵的命,所以他给了她两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