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不提柳元洵身侧的大内高手,单说负责护送他的神武卫,各个都是以一敌十的精锐。莫说几个刺客的伏击,即便遭遇数百人的围剿,他们也有一战之力。
况且,柳元洵此番前往江南,是以钦差大臣的身份。无论他在何处出了事,当地的官员都会受到问责,严重时甚至会被撸职。
所以,不管出于对钦差大臣的保护,还是对皇室的敬重,从京城前往江南的这一路上,当地官员定会派兵护送,直至将柳元洵平安交接至下一个辖区,当地官兵才会撤离。
不是他得了消息却不去提醒柳元洵,实在是在如此严密的安防措施下,即便他告知有人要行刺,这一路的护送规格也很难再提升了。
但并不代表此行就一定安全……
见顾莲沼久久沉默,柳元洵不禁主动问道:“阿峤,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顾莲沼一手搭在膝头,另一只手揽在柳元洵腰间,此刻稍稍用力,便将身侧的人拉得更近,“我只是在想,你身体不好,不知道受不受得了这一路的严寒。”
“还有你呀。”柳元洵唇边的笑容虽浅,却满是真挚,“不知道是因为总是贴得很近,还是你是纯阳之体的缘故,每次靠近你,我都感觉很暖和。”
在这段感情里,柳元洵始终坦诚相待,毫无欺瞒。所以,一旦接受了顾莲沼,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他便再无顾忌。尽管总是害羞,可他的内心坦荡又真诚,始终是轻松的。
可顾莲沼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他得到的越多,心底积压的恐惧就越多。因为撒了太多谎,如今他甚至连解释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借着亲吻柳元洵耳垂的动作,试图掩饰自己的僵硬与无措。
柳元洵以为他又在闹,怕痒般地向后缩了缩,可手却轻轻抬起,拉住了他的衣角,低低唤了句:“阿峤,别闹了,还在外面呢。”
他柔软的嗓音像是一柄温柔的刀,缓缓绞进顾莲沼的心脏,刀刀不见血,却疼得顾莲沼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阿洵,我……”顾莲沼声音沙哑,试图解释些什么,想在被拆穿之前铺垫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一句也说不出口。
倘若柳元洵从未说过喜欢他,倘若柳元洵只是他处心积虑算计来的,那他或许还能像从前那样,做戏哄骗他,说自己可怜,说自己不幸,说自己在皇权的压迫下举步维艰,所以只能受制于洪公公,被迫欺骗他。
柳元洵不喜欢洪福,又信任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能有一万种说辞,将一切推到洪福身上,将自己干干净净地摘出来。
就算一切被戳穿,那时候的他估计早都入黄泉了。他吃准了柳元洵心软,料定他在知晓所有真相后,看在自己为他而死的份上,也不会再继续怪他了。
但柳元洵说喜欢他。
这份喜欢太珍贵了,可建立在谎言上的喜欢又那么易碎,就像是凝聚在嫩叶上的晨露,日光稍稍惊动,它就不见了。
在没有得到之前,他连想都不敢想;可在得到之后,他却遭了报应,被自己的谎言狠狠反噬了。
顾莲沼缓缓闭上眼睛,将脸埋在柳元洵的颈间,长直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如同羽毛般轻轻扫过柳元洵颈间细嫩的肌肤。
许是他抱得太紧,又或许是柳元洵察觉到了异样,原本只是牵着他衣角的手,此刻轻轻环住了他的腰,用那略带沙哑却又绵软的声音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顾莲沼无法开口,他只能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既贪恋这份温暖与亲近,又因柳元洵毫无保留的温柔而痛苦。
腰间传来的力道太重了,柳元洵有些痛,可抱着他的人,似乎比他还要痛苦。
明明前一刻还好好的,忽然就不太对劲了,像是在恐惧着什么。
柳元洵自己也经历过有口难言的时候,所以格外能理解顾莲沼的苦衷。在这紧迫的拥抱中,他费力地抬起胳膊,轻轻拍抚着顾莲沼的后背,“没关系的,阿峤,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若是做错了事,那就想办法弥补;若是事情已无可挽回,只要往后一心向善,也该学着谅解自己。”
“况且,”他轻轻抚着顾莲沼的发尾,声音无比真诚,“我始终觉得,你不是会故意去做坏事的人,你一定是有苦衷的。”
顾莲沼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甚至连环抱柳元洵的手,都不自觉地松开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在听到柳元洵说喜欢他的那一刻,涌上心头的不是喜悦,而是恐惧。他也终于懂得,为何得到了柳元洵的喜欢,自己却始终觉得如梦似幻,毫无真实感。
因为柳元洵喜欢的,根本就不是真实的他。
柳元洵喜欢的,是那个被迫嫁给他后,仍会趁着夜色,悄悄为他输送内力的人;是那个尽管脾气别扭,却会在他遇袭时慌乱落泪的人;是那个生来命运坎坷,却始终为了活下去而拼尽全力的人。
是那个,他有意无意,扮演出的虚假的人。
不是他,一开始就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