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阁老笑了笑,道:“你看见就知道了。”
柳元洵的目光追随着孟阁老的背影,待他身影消失在书架后,才随意打量起书房四周。
这书房也和孟府整体风格一样,质朴无华,就连笔架上的毛笔,也多是常见的狼毫,并无多少珍稀名贵之物。
书椅背后,挂着三幅书法,两幅绘画。其中有先皇的亲笔御书,也有名家的真迹,还有……
孟阁老出来时,就见柳元洵盯着墙上的一幅挂画出神,他笑了笑,和蔼道:“王爷瞧着那幅画,是不是格外眼熟?”
柳元洵不太确定地说道:“这好像……好像是我画的。”
“是你。”孟阁老顺着柳元洵的视线望着那副画像,缓缓道:“这是王爷十三岁的时候画的。那时,我与先帝在书房商议国事,王爷您坐在先帝怀中,嫌我们谈论的内容无趣,便跑到一旁案几上作画,后来这幅画便送给了老臣。”
那画上的人,是十年前的孟阁老和先帝。普通人是没资格画皇上的画像的,就连皇子和宫廷御用画师,也需得到皇上的特许,方能提笔。
而柳元洵深受先帝宠爱,提笔便画了。皇上见了也只是笑,夸他小小年纪画技了得,后又看画上的两人都穿着常服,不算正式,便将这画赏给了孟延年。
装裱的画框明显有了岁月的痕迹,可画却被保存得极好。不懂行的人见了,多半要夸一句画得好,可那时的柳元洵毕竟才十三岁,笔触难免稚嫩,将这样一幅画挂在一位重臣的书房中,乍看之下,难免有些儿戏。
柳元洵看向孟阁老,道:“您收了画,放着便是了,挂在书房里,还和名家大作放到一起,也不怕别人笑您。”
孟阁老却定定站着,像是陷入了回忆,沉默许久后,才道:“像老臣这样的身份,一辈子也不见得能遇到一次和皇上单独入画的机会,况且还是皇子亲笔,先皇御赐,何止要挂在书房里,哪怕入了土我也得带着。”
说完,他转身向柳元洵走来,将手里封了蜡的瓷瓶递了过来,“这是白家老号的东西,白老太爷临终前留下的。一瓶里有八枚,你留着养身。”
柳元洵推辞道:“这太贵重了,孟阁老您自己留着用吧。”
白家是传了八代的老大夫,自天雍开朝以来,便一直在宫里当御医,手里握着数个祖传的秘方,最出名的,便是这养身丹。只可惜后来白大爷拿错了药,医死了人,白家也就此销声匿迹了。
这养身丹虽不是神药,但也是药中珍品,再加上白老太爷已经死了,秘方也没传下来,这药就更珍贵了。
孟延年在柳元洵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又将药瓶往他手边推了推,“我一把老骨头了,什么样的好药都没用了,您要是不收,那就是嫌弃我。若觉得贵重,权当老臣送您的生辰礼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柳元洵只能收下。
见他将药瓶放到袖兜里,孟延年佯装严肃的脸上才又露出笑意,“这就是了,您收着,我便安心了。此去江南,路途遥远,身体若有不适,便拿它当糖豆吃了,也能舒坦些。”
柳元洵笑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在您嘴里倒像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蜜饯似地。”
孟阁老哑着嗓子笑,笑了两声又开始咳嗽,小厮手脚麻利地拍着他的背,好一会儿,孟阁老才缓过来。
孟阁老喝了口茶,平复了一下气息,说道:“老臣没什么能帮您的,只是江南这地界儿,好歹有谦安在。您有什么话,只管对他说,有什么事,只管安排他做。我啊,专门写了封手书,您替我交到他手上,保管他听您的话。”
柳元洵道:“手书我当然要替您送,只是这话,却不敢叫孟大人听,我虽是个钦差,可鲜少涉及朝堂之事,是我听孟大人的才对。”
孟阁老却只是摇头叹息,仿佛孟谦安真的是个不堪大用的庸才。
可柳元洵知道,孟谦安确实有些本事,甚至连他江南巡抚的位置,都是先皇钦定的。
孟谦安前往江南赴任时,他年纪还小,并不清楚朝堂上的事,但他知道父皇为江南巡抚的人选头疼了许久。父皇是想让孟谦安去的,可孟阁老在朝中只有这一个儿子,若是将孟谦安调去江南,此一去又不知道要多少年,再回京城,孟家的根基也会随之动摇。
再者,先皇若直接指派孟谦安前往江南,落在旁人眼里,便是刻意削弱孟家在朝堂的影响力,有卸磨杀驴之嫌,这话传出去,总归不太好听。
最后,是孟阁老主动举荐了孟谦安,将当时前途大好的亲儿子,调任去了远离政治中心的江南。
……
整整一个下午,柳元洵都在书房和孟阁老闲聊,从追忆先皇聊到江南的风土人情,又从人间百态聊到柳元洵的少年时光。
直到小厮轻轻附耳,问是否要传膳时,孟阁老才恍然道:“竟过了这么久。”
柳元洵在椅子上坐了近两个时辰,哪怕有垫子倚着,也腰酸得厉害,要不是有顾莲沼扶着,他怕是连这个门都走不出去。
孟延年落后他一步,感慨道:“王爷的身子,还是要好好调养啊。”
柳元洵点了点头,道:“操心的人多着呢,您也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嗯,”孟延年再次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世间最苦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们这些老头子最大的心愿,便是你们的健康了。”
柳元洵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慢慢走着。
孟延年又道:“王爷前不久遇刺的事情也吓了我一跳,听说那凶手,是您府上的杂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