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内凉风阵阵,柳元洵却再一次体会到了被气得头晕脑胀的感觉,在他过往经历中,从未遇见过顾莲沼这样的人。
初相识的时候,他被顾莲沼吓得毫无招架之力,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照样在不要脸这方面落了下风,除了抬着手指让他出去外,他竟想不出应对的办法。
顾莲沼来见他就是为了表态,如今目的达成,他也不想强留后又让柳元洵对他生厌,“等你喝了药我就走。”
柳元洵倒是想端起碗一饮而尽,可七月炎热,药凉得没那么快,他只能闷闷不乐地转过身,背对着顾莲沼默默等待。
可他不知道,他这模样落顾莲沼眼里究竟有多么可爱。哪有人会乖成这样呢?顾莲沼说让他喝了药就走,他也能真等到药凉了再喝,再不想见到面前的人,最多也只是转个方向,让自己看不见他。
顾莲沼抱臂倚墙,仗着柳元洵看不见,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的背影,将他每一处都细细看了一遍。
按理说所有的事都结束了,再没什么能令他忧虑了,王府里上上下下又都是伺候的人,多少该长点肉了。可人还是那么瘦,长袍一裹,更显得肩削背薄,腰身细细一把,不用摸也知道没有二两肉。
还有那腿,按理说也该能走路了,可凌氏兄妹却依旧当他是个残废,走哪都推着轮椅。人都有惰性,复健又辛苦,不提点着就罢了,还由着他犯懒,这样下去,猴年马月能恢复?
看到不满处,顾莲沼皱起眉,“啧”了一声。
柳元洵刚转过去就后悔了。他看不见顾莲沼,顾莲沼却能看见他,火一样灼热的目光似乎能烧穿外衣直接落在他身上。柳元洵十分不自在,可又不想表现出在意,整个人腰背绷直,极力掩饰着坐立难安的窘境。
正这时,他听到了那声不满的轻哼。
又怎么了?他在“啧”什么?
柳元洵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攥紧,眼睫轻颤着向后瞥了一眼,却只能看见顾莲沼深色的衣摆。他很想开口让顾莲沼不要再盯着他看了,可这话说出口,又显得他很在意似的。
僵坐片刻后,柳元洵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他拿起药勺轻轻搅动药汁,借着这个动作,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抬眼偷瞄顾莲沼。
顾莲沼早在他有所动作前就移开了视线,此刻正垂眸盯着地面,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只不过余光一直在留意着柳元洵的动作。
柳元洵悄悄看了他一眼,发现顾莲沼没在看他,方才的一切都是错觉后,肩颈明显放松下来,缓缓舒了口气。
像兔子一样,胆小又谨慎,连观察危险的动作都那么可爱。
顾莲沼用力咬了下左腮的软肉,才勉强压住上扬的嘴角。
柳元洵一勺一勺地喝着药,苦涩的滋味让他不住蹙眉,倒也暂时顾不上在意顾莲沼了。
待一碗药见底,手边适时递来一杯温水。口中苦味浓重的人本能地想干呕,明知水是谁递来的,柳元洵在短暂犹豫后还是接了过来——在赌气和自救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喝完了。”他放下瓷杯,将空药碗往前一推,理直气壮地要求顾莲沼履行承诺:“你该走了。”
顾莲沼略一点头,竟真的爽快转身离去。
待那身影消失在门外,柳元洵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连竹屋都似乎宽敞了许多。
恰巧凌亭和凌晴都不在,他扶着桌沿慢慢站起来,打算借着这难得的好心情开窗透透气。可窗扇刚支起,他畅快的心情就瞬间郁结——顾莲沼那张带着笑意的脸赫然出现在窗外。
“你怎么还在这里?”柳元洵蹙眉质问,“你不是说我喝了药,你就会离开吗?”
“我没离开吗?”顾莲沼露出比他更诧异的表情,“我的确推门离开了啊,你没看见吗?”
怕柳元洵不理解,顾莲沼甚至抬手比划了一下,“这是屋子,我从里面走到外面,这个动作就是离……”
话还没说完,刚刚支起的窗户“啪”的合上了,依稀还能听见柳元洵拖着不太灵便的右腿挪动的声音。
顾莲沼提高嗓音朝屋内喊道:“趁天气还没那么热,出来走走吧?等右腿恢复了,你想去哪都行。”
屋里的人不说话。
顾莲沼再接再厉:“我是为你好。就像昨天晚上,你要是腿脚灵便,早走了,还用得着跟我废话吗?”
“砰”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书本被摔在了地上,显然是在发泄不满。
仗着柳元洵看不见,顾莲沼笑得肩膀直抖,只是强忍着没出声。他屈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窗框,清脆的声响搅得屋内的人根本无法静心。
“砰”的一声,窗户又被猛地推开,顾莲沼敏捷地后仰,堪堪避过迎面而来的窗扇。
看见窗框沿着顾莲沼的脸擦过,柳元洵心头猛地一紧,为自己险些伤到人的动作感到后怕,可等顾莲沼毫发无伤地躲了过去,他心里又蹿起一股无名火——反正他脸上蒙了牛皮,木窗框压根划不破!
“我允许你住在王府,是因为被休弃的哥儿生存不易,念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不会赶你走。但是……”柳元洵抿了抿唇,虽然不愿把话说得这么绝,可他实在不想再与顾莲沼纠缠下去了,“如果只有不留余地才能与你断干净,我不会在意你想要什么,只会用金钱抵平过去的恩怨,将你彻底赶出府。”
这番话对向来温和的柳元洵来说,已经称得上狠绝了。
相当于直接告诉自尊心很强的顾莲沼:我收留你,是因为你无家可归;我不赶你走,是因为你确实救过我;但你要是将我的行为理解为留余地,那我宁愿用银钱来了断一切。
这不是他的本意,他也不想走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