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迎上去,可腿忽然便软了,双膝重重砸在地上的这一刻,他才惊觉自己的身体早已紧绷到了极限。
他这一辈子,狼狈的时候太多了,连滚带爬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可他头一回狼狈得如此感恩,甚至连手都在抖。
他抽刀撑起身体,再次向前冲去,待见到领头的四人时,厉声急喝道:“快!走山路!弃马随我来!”
凌氏兄妹和两位公公闻言都扔了缰绳,翻身下马,顾不得多问,像影子一样缀在顾莲沼身后。
向山下逃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跑得太慢了,即便将内力运转到了极致,一步的距离也太短了;可等反身回程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跑得太快了,将和柳元洵的距离拉得太远,怎么都赶不回去。
等我,等着我,我马上回去,马上带你去找大夫……
他在心中翻来覆去地默念,全身的力气都来自于这几句话的支撑。
待到了洞口,锦衣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猩红的血浸透了洞前的土地。黑巾覆面的刺客听见动静,执剑扑了过来。顾莲沼冲在最前,满腔的恨怒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他的刀狠得惊人,大臂的力量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将冲上前的第一个刺客连剑带人的斩落。
刹那间鲜血狂涌,顾莲沼一脚踢开倒下的尸体,厉声喝道:“守住洞口!我去找他!”
说罢便一刻不停地朝着洞内奔去。
随行而来的锦衣卫或许武功不及常安,但也能牵制住大部分黑衣刺客。
顾莲沼急切地冲入溶洞,金铁交鸣之声与惨嚎离他越来越远,而他距离分别之地却越来越近。
他离开的时间不算久,柳元洵就算是往洞里走,估计也走不了多远,他再走走就能看见……
顾莲沼僵在了原地。
他已经看见柳元洵了。
近在咫尺,但坐在那里的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他看见了柳元洵,却又像是看见了幻觉。如果不是幻觉,为什么明明人就在他眼前,他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柳元洵依旧维持着他离开前的姿势,闭着眼,面朝着他的方向,乌黑的长发散在身后,脸色白得吓人,若不是唇角的血痕太过刺目,整个人就像一座静美而没有生机的玉雕。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自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头皮像是与骨头分离了,每一个毛孔都透着钻心的冷意。顾莲沼的心脏激烈跳动,像是要挣脱胸腔,从他嘴里呕出来一样,他盯着那不再起伏的胸膛,茫然地向前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最后踉跄着跪倒在柳元洵身前,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探上了他颈侧的脉搏。
他太慌了,慌得浑身凉透,手脚因巨颤而麻木,摸上柳元洵的肌肤也像是摸到了空气,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突然抬手,猛地甩了自己一耳光,想逼自己镇定,想逼自己不再手抖,可是没用。他像被骤然抛进深海,浑身冻透,冷得牙关都开始控制不住地打颤。
其实探他的脉搏已经没意义了,早在看到柳元洵的第一眼,他就已经听出来了——那颗心脏已经不跳了。
柳元洵的肌肤是冰冷的,但顾莲沼的手比他更冷,他瞳孔急速震颤,抬手摸上柳元洵惨白的脸,茫然又小声地唤了句:“阿洵……”
柳元洵的神情很安详,因为眉眼生得太过柔和,所以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长而浓密的眼睫静静垂着,像是陷入了一场美梦般宁静,好像只要叫一叫他,碰一碰他,他就能睁开那双柔情荡漾的眸子,浅笑着给他回应。
顾莲沼又拍了拍他的脸,声音破碎而沙哑,“阿洵,醒来了,你理理我,我带你去找大夫……”
对!大夫!去找大夫!
顾莲沼终于找到了一点力气,他将柳元洵打横抱起,可柳元洵的身体太软了,比任何时候都要软,就像是被抽掉骨头的布娃娃。刚被抱起,手脚就软绵绵地垂落,后仰的脖颈将他的喉结凸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明显,像是一只死去的天鹅。
“阿洵,你别吓我。”顾莲沼抱着他往外走,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你是不是气我丢下了你?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他一边走,一边茫然地望着柳元洵的脸,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一脚踏入了什么幻境,才会看见如此荒谬的一幕。
怎么会呢?不应该啊。他不是吃解药了吗?不是说自己会慢慢恢复力气吗?可敏锐的本能却又提示着他:药有问题,柳元洵吃得药一定有问题。
顾莲沼越走,脚步越沉,每迈出一步都像是从泥地里将自己拔出来那样艰难,他身体里的力气,早在看见柳元洵的第一眼就被彻底掏空了。
相较于痛苦,震惊,愤怒,彻底占据他胸腔的,是无知无觉的麻木。
比起柳元洵,他更像一具尸体,此时只是在凭借着本能迈步。
可迈出去之后的路该往哪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