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洵猛地瞪大眼睛,缓缓低头看向右手,用力攥了一下。
大脑发出的指令传递到了右手的指端,虽说慢了一两息,可手指到底还是轻轻蜷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他反复握拳、松手,直至右手愈发灵活,仿佛方才那僵硬失控的一幕从未发生。他这才浑身脱力,倒退两步,扶着桌角缓缓瘫坐在地上。
冷汗已经爬满了全身,哪怕在热意熏熏的暖房里,他也像是被寒风浸透了一般,连骨头缝里都发着寒。
他生来体弱多病,从小到大,周遭所有人都在用无形的态度暗示他:“你活不长。”
他也早已做好及时行乐、坦然迎接死亡的准备,可他唯独惧怕这般死法。
就如他对李老头所言,与其变成傻子,毫无尊严地死去,他定会在尚存理智之时,亲手了结自己。
慢一些吧……
柳元洵轻轻闭上双眼,左手不住地摩挲着右腕。
稀薄的阳光透过天窗洒落在他身上,却只能照亮脖子以下的位置,苍白的脖颈在阳光下透出垂死前的脆弱。
在一片寂静中,柳元洵无声呢喃:慢一些,再慢一些,至少……等他查完江南的案子,再做完最后一件事。
……
凌亭正在屋外守着,又听见书房内的柳元洵在叫他,便推门进去了。
当时建书房的时候,特意调整了天窗的位置,为的就是让阳光能最大限度地倾洒在书桌上。所以当凌亭自外间走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沐浴在明亮日光中的柳元洵,光影勾勒出他的轮廓,让他仿若天外之人般夺目。
凌亭被这一幕惊艳,竟一时顿住,忘了向前走。
直到柳元洵抬眸看他,凌亭才如梦初醒,上前道:“主子,您唤我?”
“嗯。”柳元洵轻点了下头,“你去把凝碧叫来。”
凝碧如今正在王府里做绣娘,事不多,日子也很平静,只是一直牵挂着家中旧事,睡也睡不安稳。
以往在灯曲巷遭罪的时候,她还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可如今在王府好吃好喝的活着,却让她内心难安,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
凌亭来叫她的时候,她正在替柳元洵绣出行用的棉袍,闻言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跟着凌亭来了书房。
她第一回踏入这里,神色有些拘谨,都不知道该往哪落脚,直到凌亭搬来一把椅子,她才受宠若惊地坐下。
柳元洵道:“马上要过年了,太常寺的事也会渐渐变多,我不一定有空见你,所以,有些话,我需得提前与你说明白。”
凝碧不安地绞着衣角,紧张地等着柳元洵说话。
“大年初二,我便要去江南了,为得便是你父亲的案子,此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柳元洵见凝碧点头,才又接着道:“这一路福祸未定,我也无法预知结局,但无论如何,我会尽力。至于你……”
他望着凝碧那张沧桑又疲惫的面容,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如果这案子没有疑点,也无法翻案,你便得重回灯曲巷了。你可有这个心理准备?”
凝碧的眼神逐渐变得茫然,可她还是怔怔地点了下头。不管有没有准备,柳元洵都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她熬了那么多年,也实在熬不动了,如果瑞王什么也没查到,她也不打算活下去了。
十年为妓,这日子,是常人想象不到的苦。
柳元洵坐在光里,静静凝望着她,仿佛能洞悉她内心的一切,“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如果江南路险,你可愿冒着生命危险,和我一道去江南?”
凝碧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柳元洵,“您……您的意思是说……我能回江南?”
柳元洵应了一声,道:“只是这一路并不太平,我不一定能保你平安。”
“我愿意!王爷!我愿意!”凝碧激动地站起身,重重磕了个头,“哪怕死在路上,也是在回江南的路上。求您带上我!”
对凝碧来说,死在家乡,魂归故土,早已成了她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柳元洵笑了笑,道:“既然愿意,便提前做准备吧。”
凝碧再三叩谢,这才起身离去。
凝碧走了以后,柳元洵又道:“凌亭,往宫里传个信,就说我想进宫。”
凌亭愣了一下,“现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