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可避免皇上与瑞王关系恶化,又能妥善了结以命解毒之事。他既然活了下来,柳元喆也不介意来官职来堵他的嘴,可连洪福也没想到,提出瞒下这件事的,竟是顾莲沼自己。
情爱与母爱不同,可爱的本质是相似的。
翎太妃不想让柳元洵背负太多,顾莲沼亦如此。
……
洪福进屋没多久,凝碧便来了,只是屋内有人,她就只能侯在外头。
她不认得洪福,但认得秉笔太监的红袍,当那抹朱色掠过眼帘时,她就开始呼吸不畅,脑中嗡嗡作响。
她迷迷糊糊进了屋,抬头就看见了端坐着的柳元洵,甫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已经哑了:“奴,奴婢……参见瑞王殿下。”
八月正是热的时候,凝碧却觉得浑身都在发抖,她迫切地想听一个答案,可又怕等来的结果是她承受不住的。
“免礼吧。”柳元洵知道她是什么心情,直言道:“皇上已决意为令尊平反,再等七八日,就会下御令,到时候,你便随行商一同去江南,替你家人堂堂正正地立碑吧。”
尽管早在柳元洵温和的眼眸中窥见了端倪,可当真正听清这番话后,她却浑身虚软,瞬间瘫倒在地。
纵使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她才真切体会到了柳元洵那句“既要做好案子无误的准备,也要做好是冤案的准备”的深意。
冤案二字,岂是平反后的金银补偿能抚平的?
冯家三族,八十四条活生生的性命,她父亲更是当街承受凌迟之刑而死,死后还不得安宁,那跪地认罪的石像如今还遍布受灾的大地上,任路过的人踩踏口啐。
犯错容易认命,可蒙冤又要如何平啊?
凝碧失魂落魄,喜不是喜,悲不是悲,只觉得背负了十年的大山不轻反重,压得她几欲窒息。
柳元洵轻叹一声,转向凌晴道:“如今天气酷热,情绪激动之下或许会昏厥。这两日,你多陪陪她。”
凌晴点头称是,快步走到凝碧身旁,将浑身瘫软的她揽在自己肩头,轻声安慰道:“凝碧姐,若是想哭便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凝碧却哭不出来。她眼眶干涸,浑身麻木,就像个没有心跳的木头,只知道愣愣地倚在凌晴肩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安慰是苍白的,生命的重量终需自己承担,柳元洵没再说话,只静静坐着,隔着半开的窗户望向亭亭而立的劲竹。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正午的日头逐渐西斜,凝碧才在凌晴地搀扶下,从地上爬了起来。
柳元洵以为她会哭,可她一滴眼泪也没掉,她只是向柳元洵行了一礼,而后说道:“王爷,奴婢想告个长假。”
柳元洵问:“要去江南?”
“不,”凝碧说:“我要去西北。”
她缓缓挺直胸膛,眼中燃起灼灼火光,一字一句,清晰道:“奴婢要走遍每一处立着父亲跪像的地方,亲口将真相告知天下人,亲眼看着那些石像被一一砸碎。”
柳元洵微微一怔,眸中有片刻恍惚,待回神后,他顺着凝碧的话提议道:“西北地广人稀,即便是去,也要雇些镖师随行。再者,一人之力终有穷时,你可以雇几个有真功夫的说书先生,让他们随你一同去。至于银钱不必忧心,待皇上御批下来,自有补偿银两。”
这一番话如明灯指路,将凝碧心中混沌的悲怆化作清晰的前路,好像只有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她就能走出一条活路。
她忽得挣开凌晴的搀扶,再次伏地,向柳元洵深深叩拜,“王爷大恩,奴婢无以为报,原先说要在府中当绣娘,守在凌晴姑娘身边,可如今……”
柳元洵淡淡一笑,打断了她的话,“西北再大,也有走完的一日;石像再多,也有被毁尽的一日;做完了你想做的事,再回来也不迟。”
“是呀凝碧姐,”凌晴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凝碧姐不是说要教我苏绣吗?我就在府里等着,等你回来让我见识真正的江南绣艺。”
凝碧鼻腔一酸,险些落泪,可她忍住了。
这十年里,她的眼泪早已流干。往后余生,她要将所有泪水化作力量,全数倾注在为冯家正名的路上。她不畏路途遥远,不惧前路艰难,因为在曲折道路的尽头,她终于有了第二个家。
“王爷,”凝碧喉头喉头哽咽,干涩地咽了咽,“多谢您。”
柳元洵笑意温和:“我也想谢谢你。”
此话一出,屋里的人都愣住了,就连凌亭也目露诧异,可柳元洵没有解释,只轻声道:“午膳的时间早都过了,凌晴,传膳吧。”
……
又过了两日,柳元洵递折子入了宫,直到日落才回府。
以往他每次入宫,神色间都带着难掩的疲倦,可这回倒是与去时没有太大差别,回府途中,甚至叫停了马车,让凌晴推着轮椅,在落日余晖映照的大地上缓行了好一会。
“热吗?”他问凌晴。
凌晴小脸红扑扑的,一个劲地点头,“热!好热!奴婢都要烤熟了!”
柳元洵轻笑出声:“京中人多,暑气也盛,今晚回去收拾一下行装,明日一早,带你去城外的山庄避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