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自卑又恐惧,怕求而不得,也怕求来又留不住。可现在不同了。
他清楚,若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再扯开衣襟露出解毒时落下的疤痕,让柳元洵知道自己曾以命换命……那些抗拒与冷淡定会因愧疚而软化,对方说不定会用一辈子来偿还亏欠。
可他不想,更不会这么做。
这是他的底牌,是他的底气,更是他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口的秘密。
爱真的能让人脱胎换骨。
最初的他连照顾柳元洵,都需要拙劣地模仿凌亭。若让那时的他握住以命换命的底牌,或许会第一时间打出去,以此为依仗,让柳元洵愧疚万分,从此对他百依百顺。
可现在不同了。比起更快地得到他,顾莲沼更想让他轻松自在地活——想爱就爱,有怒火就发泄,不必背负愧疚,更无需承担命债。生离死别的折磨,他一个人承担便好,柳元洵什么都不必知道。
反正只要他活着,就不会让柳元洵喜欢上第二个人,更不会让别人碰他。他的吻、他的气息、他的身躯……从前是他的,往后也总有一日会是他的。
再次见到他,再次和他共处一室,已让顾莲沼快乐得难以自抑,尽管知道不合时宜,他还是在柳元洵的怒视中笑了出来:“明天吧,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滚。”
看见他脸上的笑,柳元洵只觉这辈子都没这么愤怒过。他顾不得体面,也懒得顾及会不会被人听见,提高音量怒道:“滚出去!就现在!”
顾莲沼清楚这笑容有多气人,可他实在忍不住,只能抽出枕头压在脸上,闷声道:“嘘,别吵。我睡了,有话明天再说。”
“好,你不走,我走。”柳元洵气得发抖,扶着床沿就往床下挪,竟比复建时还要有力气。
顾莲沼抬手攥住他的脚踝,仰头看着气糊涂的人,低叹一声,可他声音里笑音明显,叹息也像是轻笑。
“别生气了,我走。”
柳元洵瞪着他,一时不敢轻信。
顾莲沼倒是信守承诺,起身半折起被子搁在圆椅上,向外走去,快到门口时,他再一次转头看向柳元洵。
穿着单衣的人扶着床柱,瞪圆了眼睛,像只炸毛的猫般警惕抵触地瞪着他。
被心爱的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其实是件很痛苦的事。但能活着见到他实在太令人开心了,幸福溢满胸腔,压根没有黯然自伤的余地。
顾莲沼露出一个十足真心的笑容,道:“放心,我不会真睡院子里,靠自我折磨逼你心软。我回婚房睡。”
柳元洵毫不留情:“你就是睡大街上我也不会心软!”
“是啊,”顾莲沼耸了耸肩,“知道你不会心软,我就更不会睡大街了。好歹是凌晴亲口承认的驸马爷,睡正屋的资格还是有的。”
什么驸马爷?
柳元洵怔愣一瞬,回过神后更觉羞恼。他恨不能扑上去扯顾莲沼的脸——这是裹了牛皮吧?不然怎会厚成这样?
他狠狠瞪去一眼,可顾莲沼已经推开门,堪称潇洒地走了。
柳元洵扶柱而立,甚至有些怀疑人生。
这两个多月里,他不是没有设想过见面的场景。他想过,顾莲沼一脸憔悴地忏悔,解释自己身不由己,他该如何应对,又该如何解释他已经不在意那些事了。
顾莲沼口中的救命之恩也好,用真气滋养他气血也罢,还有更多对方没提,但他没有忘记的陪伴与照顾。
他不是薄情寡义的人,更不是揪着谎言斤斤计较的人,抛却初时的痛苦与谎言,理智回笼后,他早想透了一切。
他被蒙在鼓里,顾莲沼也不全是自愿,可即便将过往掰开揉碎,找出所有细节来证明究竟是爱意更多,还是谎言更多,其实毫无意义。
多情必多疑,情天必恨海。
他不想让余生都陷在“是不是又是一场阴谋或骗局”的怀疑里,那无疑是场更大的自毁。
过往二十余年,他有过太多次在谎言里寻真心、在利用中找苦衷的经历。亲缘太重,他舍不得,更抛不下,所以才深陷其中,努力理解着父皇和皇兄的难处。
但如果有得选,谁愿意在一地焦土中执着地种花呢?亲缘无法割舍,但情爱却是自由的,只要放下便是海阔天空。
他相信顾莲沼对他有真心,也相信初遇时的顾莲沼不全是伪装。可“欺骗”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一旦埋下种子,它就会如野草般野蛮生长,四处扎根。
况且,对柳元洵来说,疑人的过程就像双面的利刃,刺向别人的同时,他自己也会感到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