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凑近武攸暨,声音里带着刺骨的讥讽:“可就是这样的贱婢,如今在太平府上进出自如,而你,堂堂皇亲国戚、当朝驸马,却连公主府的书房都进不去!”
武攸暨脸色瞬间铁青!
若非对面是武承嗣,敢这么戳他肺管子,他非叫人把他活活打死!
武承嗣冷笑道:“再说宫外的员半千,号称文坛宗师,不过一老朽腐儒,太平每次见面必然行礼,还有王翰,区区并州小吏,就因为一首《凉州词》,太平便亲自向姑母举荐,还有她那个面首,随口做的一首艳诗都有板有眼!现在,明白了吗?”
武攸暨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武承嗣根本懒得等他自己领悟,一拍桌子:“她喜欢才情出众之人!陆沉渊能诗善画,通晓音律,甚至还会些奇技淫巧——你呢?除了会骑马射箭,可曾陪她吟过一句诗?赏过一幅画?”
武攸暨脸色愈发难看。
“文不成,武不就。”
武承嗣最后一句话如重锤落下,字字诛心:“这就是她宁可亲近一个不入流的内卫值守,也不愿与你多说半句的原因!”
砰!
武攸暨勃然大怒,一掌拍碎案几,整张脸因羞愤涨得通红,指着武承嗣厉喝:“你大半夜叫我来,就是要羞辱我?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我也不碍你的眼!告辞!”
他猛地甩袖,转身就走。
武承嗣长叹一声,话音低沉下来:“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你连这也不懂吗?”
武攸暨脚步一顿。
武承嗣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冷清的月色,语气忽然变得苍凉:“攸暨,你真当为兄深夜唤你前来,就为了说这些儿女情长的闲话?”
他转过身,眼中锋芒毕露:“我们武家如今看似显赫,实则烈火烹油,危如累卵!姑母年事已高,不死药杳无音信,一旦她龙驭宾天!你猜李唐宗室会如何对待我们?”
他脸色阴沉,指着屋外废墟:“太平这几年竭力避开与李氏皇族争锋,你猜,等到李氏掌权,她还会不会像以往一般两不相帮,或对我武氏容情一二?”
“……”
武攸暨看向那片残垣断壁,没有说话。
武承嗣缓和了语气:“你我兄弟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羞辱你对我有什么好处?论才情,你确实不及那陆沉渊,论资质,为兄也未必能入太平之眼。要靠寻常手段,你毕生也难以俘获太平芳心,不只是你,换了我也一样。”
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里充满了蛊惑:“但这世间,从来不缺非凡手段!”
武攸暨一愣。
武承嗣慷慨激昂,指点江山般地说道:“昔年义渠王兵临咸阳,秦国宣太后不得不委身事胡,乃至生下二子;宇文化及弑君江都,萧皇后照样要委屈求全侍奉新主!这天下,从来都是胜者王侯败者寇!“
他猛然转身,眼中似燃着熊熊烈火,逼视武攸暨:“太平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我还不是太子……若待我武氏坐稳江山,莫说一个太平公主要乖乖就范,就是她李唐宗室的那些金枝玉叶,还不是任你予取予求?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只要放开眼界,不再执着于这区区女子冷眼,你就能看见,他日我武氏……君临天下的盛景!”
话音落下。
书房陡然沉寂若死。
武攸暨全身颤抖,听的心惊肉跳!
他早知道武承嗣是他们这一辈中最出彩的人物,虽说早年都被压制,他却能读书习武,勤练不缀,姑母掌权之后,提拔武家,传下皇室秘武,只有他和武三思能练,并且突飞猛进,得她青眼。
——一个封魏王,文昌左相,大权在握;一个封梁王,春官尚书,兼修国史。
他知道自己比不上他们,却没想到,他们心里装的居然是这样的心思。
这差距太大了。
大到他有点恍惚,有点害怕。
武攸暨文不成武不就,可这样浅显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不说别人,来俊臣不就仗着姑母宠信,逼娶了太原王氏的女儿?那可是千年世家,一样对皇权无计可施,若武家执掌天下,太平她……应该不会、也不敢再这么看不起他……或许她就能做回妻子,他也能堂堂正正的当上驸马……
渐渐的。
武攸暨眼中的惊惧消失了,一点点化作某种炙热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