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猛地在心上掠过,狄迈霎时冷汗滚滚,遍体生寒,向后踉跄两步,强要站稳,却没站住,又退出两步,后背靠在什么上面,才勉力站定。
他知道自己被什么人接住了,却没回头,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喉头一滚,片刻后方才开口,在城中布置了一路人马,城外布置两路,让他们一营一营分散开,分头寻找刘绍。
只是士兵们大多不知刘绍长什么模样,想要画像已来不及。偏偏刘绍生得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脸上又没长什么东西,加上不像从前做总督时那样易于通过盔甲辨认,狄迈只得吩咐下去,让他们只要见到长得好看的雍人,就全带回来给军中识得刘绍的人瞧。
他已听说劫走刘绍的雍人总共有十六个,料想他们即便不一起行动,也会留数人在刘绍身边,便让士兵格外留意三五成群的雍人男子,除此之外还要着意排查身上带伤的雍人。
全都吩咐下去之后,他身边只留数百亲卫,原地等了一阵,却一无所获,再坐不住,也各处去找。
他知道自己收到消息时离京很远,在他闻讯赶回的功夫,足够这些雍人出城。
可他又怕这些雍人也知道自己会想到此处,认为自己会派兵在城外大肆搜捕,于是特意躲在城里并不出去,等过几天自己仍找不到时再趁机脱逃,拿不定他们心思,怕自己出城之后,有什么消息不能及时闻报,便留在城里搜寻。
可从晌午到傍晚,大半天下来,长安城中的歪瓜裂枣被抓了个遍,最后又全被放回,他连刘绍衣角也没碰到,只听说狄申暗地里进了次宫,面见狄显,这当口却也顾不大上。
雁过留痕,十几个雍人不可能无声无息地从他眼皮底下逃脱,可他现在竟有眼如盲——他也知道这其中的缘故。
长安毕竟是雍国故都,被他强占不过一年,除去那十几人外,城中定还有雍人暗中串通,助这些人藏身。
但他也顾不大上。他一时大恨,一时忧急,一时想到刘绍若能平安归来,他对所有参与其中的雍人都能既往不咎,一时又想,刘绍若有不测,那就谁也别想再活。
捱到半夜,还没得到消息,他心里沉下去,忽然想到几年前也是这般同刘绍分开。随后,就和那时一样,他仰头愣愣看天,忍不住又在心中一个劲地发问,好容易到了今日,老天怎么敢这么对他?他怎么敢?他要发疯。
可就在这时,忽然,南边天上骤然一亮,燃起一道烟花,照得黑色的城砖闪烁片刻,随后便即熄灭。
狄迈原本坐在地上,闻声登时站起,面色翻然一变,一面传令、一面上马,急向南门飞奔而去。
可他随即想起同刘绍先前的约定,勉强缓下马蹄,知道狄申今夜进宫定有说法,又听人说他这会儿已经被放出城去,便让人乘着自己的车架走在前面,自己换了身衣服,隐在亲兵当中。
出城之时,变故陡生。
不知从哪里投来巨石,猛砸在他车架上面,霎时木屑横飞,车架被砸了个稀烂,随后一队军马涌来,见车底鲜血横流,仍不放心一般,又向着车中连放数十箭,把他的车架射成了一只刺猬。
狄迈心中一震。先前刘绍担心狄申在军中多有旧交,劝他留个心眼,让他即便已把狄申除掉,返程时也要多加留心,以免遭了报复。怕他不当回事,还特意给他讲了张良狙击秦始皇于博浪沙的故事。
他原本暗道刘绍多心,却也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也不拂他之意,当即应承下来,没想到果然派上用场。
城门外狄申的人不多,狄迈纠合起大军,只留一队人对付他们,马不停蹄又往南赶。
不远处一串马蹄声奔来,狄迈勒马急问:“人找到了?”
兵士答道:“禀告王爷!属下是贺鲁齐将军亲卫,将军正与二王爷交战。刘绍大人也在军中。”
狄迈长舒一口气,手软了软,即刻神情一凛,又策马而前。
没过多久,前面响起交战之声。狄迈来时便不住传令,命城内外的军队集结,此时已收拢了数千人在身后,闻声便即整军直扑过去。
这时天光渐亮,他远远瞧见两军混战,一面策马向前,一面摘弓在手,渐渐看清两军情况,视线略转,下一刻就瞧见刘绍。
他看着刘绍浑身是血,看着他被一个雍人抱在马上,看着他跌下马,看着他伏在那雍人身上,看着一把刀落下来、猛地砍在他背上,看着他撑起又倒下,又看着他呕出血来,看着他的手垂下来,浑身轰然一震,两耳当中忽地一寂,骤然掐断所有声响,在这两军阵前、生死攸关之际,竟是呆了一呆。
再然后,一个浪头直落,灌进耳朵,猛然间嗡声大震。他两手不由自主,张弓搭箭,连珠乱发,一眨眼的功夫就射空了腰间箭囊,也不分是敌是友,将刘绍身边的夏人全都射倒在地。
他扔下弓,紧盯着刘绍,一声不吭,两手急抖,就要上前。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人声:“拦住他!制住那个雍人!”
是狄申的声音。
狄迈微微张嘴,循声回头,两眼一转,朝他瞧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