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蟜反叛已是事实,孙儿信或不信又有何区别?”
听到这话,华阳太后的手僵在半空。
她猛然意识到嬴政或许自始至终都知晓其中内情,声音陡然沉了下来:“政儿,你早就知道这是吕不韦的阴谋?”
“是又如何?”他淡然道。
殿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华阳太后瞪大双眼盯着眼前的年轻君王,眉头紧锁,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呼吸。
眼角的泪水终于滚落,华阳太后悬在半空的手突然挥出,“啪”的一声脆响打在嬴政左颊,响彻大殿。
“畜。生!那可是你亲弟弟!”华阳太后厉声喝道。
嬴政被这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华阳太后却惊见他嘴角竟还挂着一丝笑意,姿态依旧慵懒,仿佛成蟜之死对他而言不过微不足道,成蟜于他,不过是个陌路人。
疯了,疯了,全都疯了!
“你既知是吕不韦的阴谋,为何还要纵容他陷害成蟜!你们是亲兄弟啊!”华阳太后掩面痛哭,“成蟜心地纯良,毫无城府,祖母知道他不如你有治国之才,本以为你会念在手足之情赐他一块封地留他性命,却不想你竟要赶尽杀绝!你可知道祖母的心有多痛!”
嬴政慢慢转过脸来,看着痛哭流涕的华阳太后,忽然冷笑一声:“赶尽杀绝?祖母不也曾对孙儿赶尽杀绝?”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往昔记忆涌上心头,华阳太后怔怔地望着神色淡漠的嬴政,喃喃唤道:“政儿…你在说什么…”
嬴政不紧不慢地挽起左袖,露出那道狰狞的伤疤。
“祖母可还记得这道伤疤?”嬴政执起华阳太后的手,按在自己左臂那道狰狞的疤痕上。
华阳太后的手猛地一颤,想要抽回却被嬴政牢牢握住。
他继续道:“孙儿在赵国为质九年,九岁得知能够归秦那天,母后欢天喜地带着孙儿在邯郸街市采买特产,却在回府途中遭遇刺杀。”
嬴政略作停顿,眼帘轻抬,平静地望向华阳太后。
可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却暗藏着惊涛骇浪。
或许,还有无尽的痛楚,只是,都被他完美地掩藏了。
“祖母不知”华阳太后低着头,连直视嬴政的勇气都没有了。
嬴政轻笑一声,对她的否认置若罔闻,继续道:“所幸那些人是冲着孙儿来的,母后只是在逃跑时崴了脚,刺客并未伤她分毫,可他们却对孙儿穷追不舍——”
“政儿,别说了,那些都过去了,如今你已是我大秦的王,将来更会是天下的王,那些苦难——”
“都过去了?”嬴政突然打断华阳太后,“祖母说得倒是轻巧。”
他松开华阳太后的手,声音冷若冰霜:“那些刺客一路将孙儿逼至悬崖边,申越先生拼死相护,终究不敌,他们此行誓要取孙儿性命,最后申越先生万般无奈,只得带着孙儿跳崖。”
华阳太后静默地听着,内心却如刀绞般痛苦。
那些刺客确实是她当年派去刺杀嬴政的,那时她反对赵姬和嬴政回秦,更不承认这个孙子,唯恐他们的归来会影响成蟜的地位。
可这些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成蟜根本不适合当王,反倒是她向来疏远的嬴政,日渐展现出王者风范。
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为了大秦的未来,她不仅没有阻挠嬴政继位,甚至暗自庆幸当年那些刺客未能得手。
可如今看来,嬴政怕是早就知晓了当年那些刺客的来历。
华阳太后艰难地抬头望向嬴政,想要解释却如鲠在喉,只觉心如刀绞。
嬴政却继续用平静的语调叙述:“跳崖之时,申越先生死死护着孙儿,用自己的身体为孙儿垫底,这才保住了孙儿性命,他自己却因此丧命。可即便如此,孙儿的情况也岌岌可危,坠落途中,孙儿左臂被树干贯穿,险些挑断手筋,落地后勉强睁眼,只见树干上挂着一片模糊的血肉,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孙儿脸上,最后糊得睁不开眼,可孙儿却动弹不得,只觉得浑身无处不痛——”
“政儿”华阳太后终于崩溃,泣不成声地跌坐在地,“都是祖母的错都是祖母的错”
嬴政依旧面无表情,他缓缓屈膝蹲下,单膝跪地欣赏着华阳太后痛悔的模样,继续用平淡的语气道:“母后带人找到孙儿时,也如您此刻这般痛哭,只是母后心思太过单纯,只当是赵国宗室派来的刺客,从未想过会是秦国派来的,更想不到会是她儿子的亲祖母派来的。”嬴政勾起一抹冷笑,那笑意虽淡,却令人不寒而栗。
“政儿”华阳太后突然抬头,颤。抖着伸出满是泪痕的双手想要抚摸嬴政的脸颊,“你听祖母说,祖母日夜都在忏悔,恨不能替你承受那些痛苦”
嬴政却冷冷嗤笑,慢条斯理地推开那双布满皱纹的手:“祖母眼里何曾有过我这个孙儿?替孙儿受苦?祖母说得未免太过轻松。”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华阳太后,声音冰冷:“初归秦国时,孙儿满心欢喜,却总觉得这里的人对孙儿和母后格外冷淡。那时年幼,只当时日尚短还未熟悉。可母后心里明白,常与孙儿说您的不是,孙儿只当耳旁风,毕竟您是孙儿的亲祖母,怎会不疼爱孙儿?直到年岁渐长,才明白母后为何如此怨恨您。”
嬴政凝视着华阳太后:“祖母可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