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在京城的叔爷胡聘据理力争,说她已嫁为张家妇,不当受胡瑞所拖累。张家吃了个闷亏,不知得了胡聘什么好处、也不知被胡瑞拿了什么把柄,竟真的将她保下了。”
他想起张子显难看的脸色,冷哼一声,眼里尽是讥诮。
“张家可不是什么大方的。她便是逃过一劫,此后在张家恐怕也不会好过。”
程荀听后沉默良久,只低声叹了口气。
“便是再不好,也总比被送到教坊司、甚至军营那样的地方好。”
晏决明心中有些诧异。他凝视着她,抬手轻抚她垂落在肩的发丝。
“阿荀,你的心肠太软了。”
程荀却缓慢地摇摇头,道:“我只是不在乎她了。”-
自那日得知了胡家的近况后,她只觉心中长久以来的重负轻了许多。
可这份久违的松快却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晏决明从府外买了几个丫鬟,亲自请崔夫人帮忙调|教后才带到程荀身边,照料她的起居。
可程荀实在不习惯。
每天从睁眼开始,就有人时刻紧盯着她的动向。想喝水,还不必说,茶杯便已奉到手上;想下床,才刚刚坐起身,脚边便有人跪着服侍她穿鞋。
晏决明送来的丫鬟懂事、机灵、嘴严,若是换个人家,恐怕便是大丫鬟也做得。可程荀看见她,却只觉见到了曾经的玉竹。
原来,她服侍别人的时候,是这种模样吗?
那几个丫鬟越是懂事听话,就越让程荀感到痛苦。
可她却说不出口。
她也曾试过告诉她们,不必太过紧张自己,许多事她自己都能做。可那群丫鬟们听到后,却惶恐地跪了一地。
那一刻她明白过来,若是她说不想让人伺候,这群丫鬟便只有继续被转手的命运。她们伺候她,是她们在这府中立身的价值所在。
于是,她只能沉默。
日子一天天向前过,她的身体终于有所好转。脸上虽然苍白依旧,却也有了健康的红晕;膝盖在晏决明的精心照料下,即便秋雨连绵,也许久未疼了。
晏决明也终于放下心来,不再时刻紧跟她身侧,开始处理手头堆积已久的事务。每日傍晚时分,他才风尘仆仆赶回府,踩着暮色前来看望程荀,陪她吃饭、监督她吃药。
故而白日里,只有妱儿能陪伴在她左右。可程荀得知,妱儿如今学字正学得如火如荼,写字虽然还歪歪扭扭,可已经能顺利读完话本了。程荀心中欣慰,实在不愿她为了照顾自己,而错过难得学习的机会。
为此,她想出个主意,请晏决明为妱儿寻了位女先生,每日将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妱儿心知她是为她好,也不再勉强,而是一门心思投入进课业之中。
身边骤然安静下来,程荀突然多了许多放空自我的时间。
晏决明为她收拾出的小院极其安逸。每日她醒来,吃过早膳、喝完药、针灸完膝盖,便躺在庭院里紫藤花架下的摇椅里。手边摆着点心热茶,身上盖着暖和柔软的毡毯。
正是秋高气朗的时节,透过花叶的缝隙,她静静看着头顶流云聚散分离,脑子里什么也不用想。
这或许是她十几年来,最安逸轻松的日子。
在漫长的、空白的、安闲的时间里,她时常想起那个梦,想起程十道对她说的话。
他说,向前走吧。
可程荀不明白,她的前路又在哪儿呢?
日子一日日往前走,直到有一日,孟忻与崔夫人突然来了。
此前,晏决明知道她如今需要独处的时间,便提前与崔夫人打了招呼。故而这些日子,崔夫人并未露面,只是派人时不时送来些补品药材、钗裙首饰,就连打发时间的话本书册都送来了好些,好似真的将她当做小孩了一般。
可每每收到崔夫人送来的礼物,她还是会感到一种难以适从的负担。
——毕竟,她又能回报崔夫人什么呢?
此番二人突然出现,她心中有些紧张。
……难道,是要说起义女之事?
可是,她还没想明白呢。
许久不见,崔夫人有些激动,拉着她的手,仔细问她如今身体的情况。
她不太习惯来自长辈的关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晏决明在一旁,替她逐一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