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头在那里。”她低语。
阿芜曾告诉她,语界最初并非始于文字,而是源于一场集体梦境。远古人类围火而坐,有人梦见自己发出声音,他人竟也能感知其意。从此,言语诞生。而那座梦中出现的殿堂,便是后来所有语师追寻的“原语台”。
如今,伪言母体或许正藏身其中,试图改写人类语言的起源代码,让“沉默”成为本能,“服从”成为美德。
她不能再等。
临行前,她将“仍言”铃留给哑峒村长,叮嘱:“每日摇三次,早晚加一次午睡醒来时。不必说什么,只要有人听见,就是胜利。”
她独自踏上孤峰之路。
山路陡峭,越往上走,空气越稀薄,耳边反倒响起越来越多的声音??有婴儿啼哭,有恋人私语,有战场呐喊,有庙堂诡辩……它们交织成一张无形之网,缠绕意识,诱使人放弃前行。这是“语障幻境”,专攻心志薄弱者,使其沉溺于语言的表象,忘了为何而说。
她闭目前行,心中默诵自己写下的《废言经》:
>“我说废话,因为我自由。
>我说傻话,因为我还活着。
>我说错话,因为我愿意承担后果。
>我不说完美的话,因为完美不属于人间。”
每念一句,耳边杂音便弱一分。
终于抵达峰顶。
石殿矗立眼前,门扉半掩,内里漆黑如墨。殿前立碑,上书两字,笔力苍劲,竟是她自己的handwriting:
**“闭嘴。”**
她冷笑一声,抬脚踹开殿门。
殿中无灯,却有一团悬浮的灰雾,缓缓旋转,中心浮现出一张脸??那是她母亲的脸,也是她自己的脸,更是千千万万曾因恐惧而闭口之人的脸。
“你何必执着?”雾中传来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沉默多好。不必解释,不必受伤,不必承担责任。你看那些活得最长的人,哪个不是少言寡语?”
启声站在门口,解下所有铃铛,轻轻放在地上。
然后,她开始说话。
不是宣言,不是咒语,不是战斗檄文。
她讲起小时候偷吃供果被罚跪祠堂,结果睡着了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块牌位;说起第一次弹冰弦琴把邻居吓哭,师父却笑着说“这才叫破寂”;说起某年冬夜,她路过一家小店,老板递给她一碗热汤面,只说了一句“姑娘,天冷,别硬撑”。
她说得琐碎,说得?嗦,说得毫无重点。
灰雾剧烈震荡,那张脸开始扭曲、撕裂,声音变得尖锐:“够了!这些毫无意义!”
“有意义。”她平静道,“它们证明我曾经柔软地活过。”
她继续说下去,说到许观衡熬夜算星象打翻茶杯,说到阿芜偷偷给她补衣服上的破洞,说到某个雨夜,一个陌生人对她微笑说“谢谢你还在说话”。
每一句话都像一颗石子投入湖心,涟漪不断扩大。石殿墙壁开始剥落,露出内部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被抹除的言语,全是未曾出口的“对不起”“我爱你”“我害怕”。
灰雾终于崩溃,化作一阵狂风席卷而出,直冲天际,却被早已等候在外的北斗七星合力拦截。第七星猛然爆亮,将其分解为无数光点,洒向大地,如同春雨落田。
启声瘫坐在地,筋疲力尽,嘴角却扬起笑意。
她知道,这一战,没有斩杀,只有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