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代弟子们望着他的笑颜,一时间忘了谢绝,呆呆地目不转睛。田漪忍不住给了自家徒儿一拳,训道:“都没喊人呢就接红包,等下把《礼则》从头到尾抄一遍!”
“这有什么。跟我还装起来了?”白翎笑意盈盈,顺手揉了一把挨揍的弟子脑壳,说,“我姓白,不用客气。”
“白、白师叔……”
“咦?难道是见星真人……前辈!我们都听过你的事迹,原、原来是您呀!”
几张小脸连在一起,眼睛闪闪发亮地仰望着他。田漪见他们兴奋得直蹦跶,知道今日的课业教不成了,索性宣布:“行了行了,别在这堵路。去通知你们的狐朋狗友,今个儿休沐,都回廊舍这边,准备晚膳。”
“好耶!!!”
孩儿们一声欢呼,齐齐把怀里的兵刃道卷抛起又接住,马不停蹄地传播好消息去了。
原来驾鹤一脉延续了炒大锅饭的优良传统,并未请厨子做饭,而是由师长带领弟子,自制一日三餐。
今天为了庆祝白翎苏醒,众人更要热闹一番。不多时,弟子廊舍涌入一群乌泱泱的毛头小儿,刚才见过白翎的几个被簇拥其间,大声夸耀着见星真人多么温柔好看、封的红包多么厚实等等。
白翎正在慰问冯丘,听见楼下嘈杂,扶他一同下去。四代弟子们雀跃着涌来,似一群团雀发现天上下粟米雨了。
冯丘还拄着拐,且跟白翎叙旧时,没忍住红了眼眶。驾鹤一脉的三代弟子中,他心事最重,如今的模样年过四旬,非常符合寻常人对仙门长者的期望,只是和田漪徐景不像一个辈分的。
孩子们怕挤到冯丘,按捺住兴奋,眼巴巴地观望白翎。白翎直接把二三十个红包摞在一起,交给为首的徒弟,小小辈们便乐颠颠地抢红包去了。
“怎样,是不是叽叽喳喳,没个安生?”
冯丘面露赧然,此刻倒是和曾经的少年样子有了重合。邻近的食堂大门打开,田漪叉腰一喊,把徒儿们叫进去干活。还有两名师弟以仙剑挑着扁担,运来四大筐菜,远远地冲白翎招手,想来说话却被孩子们缠住了。
冯丘的眼角皱出笑纹,道:“大伙儿亲手种的,一会儿白师兄尝尝。修仙之人,在天上飞久了,总忘记脚踏实地。让孩儿们花点时间在地上,对道心有益,他们也有得吃。”
“说起来我还在窗下种了一盆水葱,煮夜宵很方便的……打个蛋,下一把面,撒一撮葱花,连着好多年晚上吃不腻。”白翎遗憾地耸了耸肩,“估计盆都裂了吧,明天找找。”
冯丘点头,眼角仍有些湿润。不知为何,他年纪和辈分都比白翎小,白翎面对现在的他,却无法像以前一样,把他当做晚辈了。
白翎更难以想象,林暗的五个师弟师妹里,是冯丘跟非议她的人斗殴,不惜伤重至此。可惜,眼看日头慢慢地降下高空,白翎也切完了二十人份的萝卜丝,仍不见林暗归来。
菜肴上桌,热腾腾香喷喷,所有人围着长桌吃饭。白翎被请到主座,他问:“林师姐不回来吃吗?”
“这个点不够她忙的嘞!她很久没和我们一块儿用膳啦。没事白师兄,咱们先吃,等小的们睡了,她才能回。”
徐景一边发筷子,一边解释。白翎没想到道君还得加班,八成是神教欺负林暗的资历浅,压榨她打工。
田漪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证实了白翎的猜想。不过,满桌小小辈都目光灼灼地盯着白翎,因头回见传说里的人物显形,满目崇拜。
白翎只好撇开此事,与众人饱餐一顿。凭他的境界,按理说该完全摒弃口腹之欲了,可是咸鲜的香味扑鼻,可口的饭菜吃得人浑身发烫,白翎怎么也割舍不掉。
透过满桌嬉戏打闹的孩子,他蓦地有些出神。
不知阿响正在何处,能不能吃上一口热的。他以前跟着白翎的时候,就不爱吃东西,顶多瞥着白翎大快朵颐的模样,才会吃一点意思意思。现在,师弟独自过了百年,肯定不会再好好吃饭。
白翎鼻子发酸,连忙起身,借口收拾碗筷,把空碗和骨碟收进后厨的水槽。
一直消沉不是办法,他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师弟早就辟谷了。若是再伤春悲秋下去,万一把眼睛哭肿了消不掉,明天还怎么见阿响?
那可是二人重逢后的第一次正式约会——姑且算是吧。
可他再怎么努力,眼前总是雾蒙蒙一片,最后低头盯着水面上浮尸的碗碟们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几个孩子进来,把他推出房门,不许客人洗碗。
田漪等人分身乏术,并未注意到。白翎笑了笑,一人走出弟子廊舍,沿着滩岸散步。
说是散步,实则游荡。他取出唐棠的手记,借月光查看裴响的传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师弟从九十年前入笑忘门起,便一直是闻名三司的劳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