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卡拉扬的纪录片,应该算不少,我看过的就有五个之多,包括他自己指导拍摄的《卡拉扬在萨尔茨堡》,非常喜欢的有两个:一个即是《卡拉扬在萨尔茨堡》(DG072214-1),记录的是老大师1987年萨尔茨堡音乐节的演出、排练等相关内容。我最早买了这部纪录片的原版录像带,后来竟然买到了这个录像的VCD。但很遗憾的是,至今没见到这部纪录片的DVD。
这部纪录片最感动我的,是最后那部分,卡拉扬在音乐节上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演奏瓦格纳《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终场那段“爱之死”。美国女高音歌唱家杰西·诺尔曼演唱。DG出过一张唱片,即是1987年萨尔茨堡音乐节上卡拉扬指挥瓦格纳《唐豪塞》序曲、《齐格弗里德的牧歌》、《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序曲与“爱之死”的实况录音(当然是经过剪辑整理的)。而这部纪录片的结尾,是一段完整的“爱之死”的演唱。
诺尔曼唱出了一个什么样的伊索尔德,唱出了一段怎样的“爱之死”,这些都已不重要,感人的是卡拉扬,时年79岁高龄的老大师,通过他的手势、他的身形、他的神态,带领着维也纳爱乐乐团的音乐家们,奏出了他们心中,更是大师心中的“无上之爱”。
另一个是很著名的纪录片KarajayasIseeit(DG073439-2),中文译名不知道翻译成啥为好。有译成“美的视野”的,也有译作“以我为美”的,但都觉得不甚确切。这部纪录片是为纪念卡拉扬诞辰一百周年,于2007年由多恩汉姆(RobertDornhelm)拍摄的,采访了众多的音乐家——指挥家、演奏家、歌唱家——和歌剧制作人、音乐评论家、卡拉扬的妻子和女儿们,以及卡拉扬本人。
第一部分即是由众多的受访者,为我们描述了一个立体的卡拉扬:“他或许是20世纪最伟大的指挥家”;“一位再生的文艺复兴大师”;“童心未泯的马基雅维利”;“能量巨大”;“如翱翔天空的鹰”;“个性沉默寡言。真不知是他习惯如此,还是生就如此”;“我认识他那时,他冷漠疏离”;“有时他非常诙谐幽默”;“他积极、友善,对自己乐团的成员非常珍惜”;“晚年他变得满腔怨愤”;“我不知道他是否很有学识和智慧,但他确实聪慧过人”;“他算不上是一位学者”;“一位心理学大师”;“从不说一句废话”;“我所见过的最孤独寂寞的人”……
我喜欢这样的开头。没有众口一词的说法。每个人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某个侧面或某个层面的卡拉扬。
卡拉扬指挥生涯的很多轶事早有耳闻,所以对这部影片中这些方面的叙述就没有感到新鲜。让我感动的是他妻子回忆,描述的一些细节,比如恋爱,比如家庭生活以及卡拉扬的去世等。还有他两位女儿回忆父亲的几段访谈。特别是他的小女儿伊莎贝拉·卡拉扬,一位舞蹈演员,回忆起她和父亲的一段往事——父亲曾希望与女儿合作演出奥涅格《火刑堆上的贞德》,却始终没能如愿。父亲去世几年后,女儿在阿根廷参加了这部作品的演出。期间某日,她来到阿根廷著名的旅游胜地伊瓜苏大瀑布。面对着成吨的水湍流直下,她突然想起了父亲:Damyouhere?女儿在讲述那段经历时,诉说的话音,还有神情,都让我久久难忘。
还有这部片子的最后部分,在瓦格纳“爱之死”的歌声伴奏下,响起了卡拉扬透着年迈的话语声——面对我们身处的这个越来越有意思的时代,我宁愿晚出生20年!但我也确实得说,我特别感激与我生命融为一体的命运。
这是一个对生命如此眷恋的老人。
2010年,ARTHAUS公司为纪念伟大的指挥家(小)克莱伯诞辰80周年,出了一部由舒尔茨(EricSchulz)拍摄的纪录片Traowhere《了无痕迹》)。由于克莱伯生前从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所以制作这样一部纪录片的难度,可想而知。
十分幸运的是,这部影片的制作者,采访到了克莱伯唯一的姐姐,从她那里了解到了一些关于克莱伯儿时的情况、克莱伯的恋爱、克莱伯学习音乐的过程、克莱伯与父母的关系、克莱伯的死,等等。同样弥足珍贵的是采访到了与克莱伯在工作与艺术创作方面有过长期交往的许多人,如男高音歌唱家多明戈,女中音歌唱家法斯宾德,指挥家吉伦、霍涅克,著名的歌剧导演申克,还有与他长期一起工作的乐手、化妆师、舞美师、摄影师以及他的保健医生等。还从斯图加特广播交响乐团保存的排练录像档案资料里,“挖掘整理”出克莱伯排练韦伯《自由射手》序曲、瓦格纳《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序曲及“爱之死”的影像资料。还有克莱伯排练施特劳斯的歌剧《蝙蝠》序曲、施特劳斯歌剧《玫瑰骑士》排练及演出的录像片段。
克莱伯晚年在斯洛文尼亚的一个处在山顶的小山村安置了自己的住所。他得了癌症,拒绝治疗,直到去世。去世后就安葬在那个小山村里的小教堂的墓地,和他妻子葬在一起。
影片就从寻找“痕迹”开始。车子沿着去往那个山村的公路前行。在勃拉姆斯《悲叹之歌》的音乐伴随下,人们开始讲述对他的回忆。
个性: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喜爱恶作剧。常常头天答应好的,如排练,甚至是演出,第二天就变卦。
艺术:对艺术一丝不苟。专制。极强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性。
人生:美好的回忆。
这部片子以寻找“痕迹”为轴纵向展开,横向则是穿插其中的访谈。很多的回忆精彩感人。完全让我感受到被访者对克莱伯的热爱与尊敬。
就举两位被访者为例。
一位是他的姐姐,维罗妮卡·克莱伯。有两段回忆给我特别深刻的印象。一段是她回忆起克莱伯小时候学会一首诗歌,诗歌的内容是忧伤的:海鸥,请快快飞到赫利格兰,代我亲吻我爱着的少女。我孤独,我被人抛弃,我多渴望跟她在一起。尽管身处母亲、姐姐及全家人的宠爱中,他却在认真地唱着“我孤独且被人抛弃”。姐姐回忆时的神情是那么慈爱那么深情。另一段是姐姐回忆到弟弟的死:他放弃了自己。他感觉自己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只是身体还在这个世界,但也为时不多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事情就是这样。
姐姐回忆时的神情是那么的黯淡、失神,口水因说话而流了下来,她赶忙往回吮吸。
另一位是女中音歌唱家法斯宾德。她的回忆贯穿始终,特别感人。“卡洛斯·克莱伯(在艺术上)是彻头彻尾的专制者。但他完全有资格如此,并有其充分的人格魅力。”“有时我会梦见他。那是很美好的梦。”“他极端地注重表现,到了非常沉溺的地步。是一位表现主义艺术家。”在谈起克莱伯指挥的魅力时,法斯宾德说:对跟他合作过的歌手来说,最难忘的是他的手臂和双手发散出来的特殊的气息。说这话时,画面上克莱伯正在指挥“爱之死”。那是一段黑白录像,也因此克莱伯的胳膊和手显得格外的清晰。看着他的手臂舞动着,“爱之死”的音流缓缓而出。这是灵魂在飞舞。爱之魂在飞舞。
影片的结尾处,月光洒在克莱伯夫妇的墓碑上,响起法斯宾德喃喃的话语声:你在那里快乐吗?会想起我们这些爱你,仰慕你,愿意和你一起工作的人吗?
这部纪录片的最后部分,伴随着贝多芬第七交响曲第二乐章的音乐,车子缓缓沿着山路驶向山顶的那个小村子。那是一个坐落在崇山峻岭之中,看上去只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子。村里有一座小教堂,教堂前面是一片墓地。克莱伯和他的妻子安息于此。
“也许是因为他无法再按自己希望那样的美而活下去。通常来说,我们没有理由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对他来说,理由似乎是显而易见的:对于生命,他已经付出了一切;说了要说的全部;做了能做的所有。他没有什么可再付出的了。”(法斯宾德)
“那个小山村对他来说真是很合适。选择这么一个地方作为永久的安息之所,是个恰当的决定。我想,他去那里是去死的。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完成了一个轮回。或许确实真是如此。”(安妮·基希巴赫,摄影师)
“他的一个孩子回来了,看着他安详的样子说:‘这多美好啊,他再也不是那副疯癫的模样了。’可是,他死了。”
(《罗恩格林》中)“爱尔莎唱道:‘我可怜的弟弟!’。克莱伯总是对我说,‘看见了吧,那就是我,你可怜的弟弟’。”(维罗妮卡·克莱伯)
我只有唏嘘。也禁不住落泪。
这部纪录片让我对克莱伯更加崇敬,对克莱伯的音乐更加喜欢。
总的来说,看古典音乐的影像制品,是视觉和听觉的双重享受。只不过有时也得“回避”掉彼此之间无法克服的矛盾。因此,“看”适合“看”的音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