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当下超越吴国珍
体会本章故事中的关键时刻,都经历了共同的教育难点:如何让学生感受到教师的爱?而心灵导师的洞见帮我们惊奇地发现,当教师超越小我情绪和思维的局限,全神贯注于当下,让自己处于毫无恐惧、轻灵、平和、优雅的状态,这扎根当下定境的“爱”就有了超越的力量,就会自然流向学生,并且容易被学生感受和接收到。
比如,当崔老师认识到,之所以一开始不能贴近学生的真情实感,没有理解到这攻击性很强的六岁女孩内心实际承受的巨大恐惧,其中更深层的原因是自己内心恐惧盈的挑战;当刘老师意识到,是自己内心的担心恐惧使得不由自主地去回避“问题学生”,而自己静下来则自然感染到问题学生在改变;当任老师展示一触即发的冲突被巧妙化解的各种关键时刻,诠释着教师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智忍”、乐得糊涂的宽容、自然散发的适时关爱意外地唤醒了学生的深刻道理……所有这些让人印象深刻的当下关键时刻,都让人回味无穷。
确实,只有教师的内心“与当下发生的事情有一个‘不抗拒’的关系……当你的行动是基于内在与当下时刻的和谐一致时,你的行动会被生命本身的智性赋予更多力量”[7]教师才能够以轻灵警觉平和的心态,即席涌出更多洞悉事实真相的智慧,愿意为学生付出的爱心,也会因活跃的生命本质赋予更多感染力量,更可能用“爱”拨亮学生的自性之光,通过爱让师生更多体验到存在喜悦。
一“爱”属于当下祥和的心灵
杨雪松老师靠什么力量转化了那难以想象的顽劣学生?确实,正如杨老师自己理解的,是靠“爱”的力量。然而,很多老师会苦恼,学生就是感受不到老师的爱,比如这位学生的前任班主任被折腾得频频晕倒在教室,不能够简单地说是因为缺乏爱。挨这位学生及其家长骂或打的其他教师也未必仅仅是不想施予爱。更多的可能是内心的恐惧让爱失色。因此,最值得我们深层探究的问题是,杨老师发挥了自身什么优势让这种爱的力量进入到极端顽劣的学生的心田?
杨老师只是淡淡的一笔描写自己和百般挑衅的学生的初次交锋:
经验告诉我:大发雷霆会让她如愿以偿!于是,心情略加调试后,我极度平静地快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也许她有些意外:嗯,为什么这位老师会如此平静?大约僵持了两三分钟,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同学们异常安静,我也依旧面无表情,她的笑也定格在脸上……也许她知道今天她是不会得逞的。
极度平静的教师使得学生惬意的笑定格在脸上,是学生不知深浅一时被震慑住了吗?那一定避免不了一再的反复甚至变本加厉,不可能出现后续的好转。看来,深入解读这个环节是了解杨老师如何使得学生感受到爱的关键。
杨老师直觉上采取的平静反应,可以理解为透出内心祥和的气定神闲的定力。按照托尔对人的痛苦之身的解读,对处于失衡扭曲心态的幼小学生而言,被迷失的本性会导致极力向外抓取和自己的负面心态能量同质的能量,比如,学生的百般挑衅和攻击性行为和教师的大发雷霆之间,实质上都属于同种性质的负面能量,它们彼此之间需要相互喂养并产生共振互增效应。很多优秀教师都会像杨老师那样在经验中学习,用心警觉到这点。而在学生原本的本性中,其本真的自我天性其实是十分想亲近类似祥和愉悦等这类正面的心灵能量。杨老师气定神闲中所透出的内心祥和的温暖,恰恰是长期缺乏爱而被孤僻、自私、冷漠、逆反、报复所包围扭曲的幼小心灵所渴求的。
对于受攻击的老师而言,能够回应一种祥和平静非常不简单,这意味着,要像杨老师那样,能把自己的心态与当下的状况和谐,面对学生和家长的极端挑衅,气定神闲抵制住很可能产生的恐惧和无奈,以深沉的爱心共情解读到学生攻击性行为后的内心恐惧,聆听到学生是把主动出击作为最好的自我防卫,而其后深藏的是内心对安全和爱的渴求,能倾听到幼小的心灵内部不协调被扭曲的痛苦,由此产生强烈的责任感,一定要唤醒陷于迷失了自我的困境的学生,这无形而强大的教育力量就蕴涵在这以“平静”回应“挑衅”之中了。崔老师面对攻击性很强的六岁小孩,也是同样的道理。
那么,一个简单的“极度平静”被解读为透出内心祥和的气定神闲,而不仅仅是当场的无奈反应,这是不是人为拔高的粉饰?否,这样理解不是空穴来风。从字里行间我们可以看到,杨老师原本就拥有对转变问题学生“不以为然”的自信,在初次交锋的僵持中全班同学是安静的而非趁机起哄,对盈的观察细致入微,并且能自如调动全班同学给问题学生爱和鼓励,这些说明,杨老师在平静中透出的内心祥和,是长期用爱心沉淀在自身的教育素养。“爱就是在他人之内辨识出你自己的本体”[8],当杨教师以平和之心去辨识问题学生,就有了以下微妙的感应互动,为观察到孩子的蛛丝善迹而感到心的颤动,在摸了摸孩子的头后“隐约感觉到虽然她躲了躲,但她还是把头停留在我的手里,一个母亲的本能让我发现她温顺了许多,看来她是需要爱抚的,毕竟是个孩子呀!”。
如果我们再深究,为何透出内心祥和的气定神闲,可以有力量召唤处于失衡扭曲状态的心灵回归自然祥和?这是因为,教师回归自我本质的平静觉知,是自己通畅施爱、让学生感受到“爱”的大门。孔子说,性相近,习相远。对教师挑战最大的是学生自我本性的迷失,以及其后各种背景的家长和社会上形形色色的积习,老师迎战的有力办法,仍然是依靠在孩童身上正闪亮的或已经被遮盖的趋善的人性,挖掘和壮大人性的善根,以抵制恶习的侵扰,培养善的良习。
依性养习,引习护性,使失衡冲突状态的幼小心灵回归自然祥和,最好的办法是让其感受熏染到内心祥和的踏实美好。不管杨老师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事实上在整个过程就是这样,信任了顽童的善根,才会锲而不舍,在教育的心灵旅程上一路小心翼翼匍匐而行,祥和坚定地期待心灵对心灵的互动感应带来的惊人变化。该道理也寓于刘老师与郑爽的微妙互动中。
“爱”只能在心灵祥和中扎根,“爱”只能从自然祥和的心灵中传出。因此,教师向学生传递的爱能够让学生真正感受到的秘密,是用自身的气定神闲安详平和地感染学生,唤醒学生对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平和喜悦感的内在渴望,爱正是在这种温暖的心灵能量共振中旭旭生辉。
正如托尔指出的:“爱不是一扇大门,它是通过这扇大门进入世界的东西。如果你完全被陷入了你的形式身份之中,爱就不会存在。你的任务不是去寻找爱,而是去寻找一扇能通往爱的大门。”[9]
二叩开通往“爱”的大门
爱是教育的良方,爱对于寻找真我是必然的素质和途径。
然而现实中,确实有许多教师频频施爱于生,却难以让学生真正感受到爱,难以找到让爱流注于学生心田的大门。而且,还很可能像刘锌老师那样,掏心掏肺施爱于生,却遭到家长的曲解指责,教师往往要承受这源自其所爱的痛苦!在你开放心灵敞开爱的大门的时候,邪恶和善良的能量都可能进入,而你却仍然要有勇气保持心灵的开放。正如诗人里尔克的禅语:“爱,很好;因为爱是艰难的。以人去爱人;这也许是给予我们的最艰难、最重大的事,是最后的实验与考验,是最高的工作,别的工作都不过是为此而做的准备。”[10]
为了这最高最难的、能超越小我局限的、能超越对立张力的爱,为了让爱能够进入学生的心田,我们有必要进一步了解,教师自己如何叩开通往“爱”的大门呢?又找到什么通道唤醒学生与生俱来的平和喜悦本质,沐浴到爱的温暖,同时又感受到爱的神圣?
托尔认为,与你自己体内的能量场相联系,高度地保持临在状态,不要与你的思维认同,向本然臣服;这些都是你可以利用的大门,但是,你只需要一扇就够了。只要其中的一扇大门打开了,就可以找出你无形的不可摧毁的本质,爱,就会作为一种“感受和理解”的合一物态在你之内。并且由内而发传呼于外。[11]
获取了当下的力量的临在(presence),“指的是在当下时刻的清楚觉知,全神贯注。”[12]是指人的心灵籍自我观察转向光明,非常平静地处于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联结内在身体,宁静倾听思维,真诚感受情绪,警觉错误的身份认同,超越小我种种局限,拒绝陷入无意识认同,找回那错失了的更深层的本质自我,全然地让生命获得自我,会感觉每件事都充满活力,散发出存在能量,会更容易感受到那深沉的、内在的、神圣的东西,也更容易将意识之光照亮无意识的困顿,警觉无意识的背景噪音,让临在之光变得更亮,在临在的力量中成长。[13]
处于临在状态的自我,获取了当下定静的力量,身体会感觉更轻松,具有一定的透明度,面对外部形式世界各种负面能量的进攻,会像镂空的筛子让其穿过无痕。“只有关注当下时刻,所有的不快乐和挣扎将会消失,你的生活将会充满喜悦和安逸。只要你以当下时刻的觉知来采取行动,无论做什么,它都会充满美德、关心和爱——即使是一个最为简单的行为。”[14]
获取了当下的力量的临在,可以被看成是通往“爱”的主要大门。因为,“你只能在当下的时刻临在。[15]当下的心灵自由只属于高度临在的意识,自我观察和觉知就是隐藏在当下的力量,关注当下就是心灵转向光明本身。“通过自我观察,更多的临在意识会自动进入到你的生活之中。在意识到你没有进入当下的那一刻,你就意识到了当下。在任何时候,当你有能力观察你的思维时,你就不会再落入它的陷阱。”[16]当下原来就是这么自然简单地成为教师通往“爱”的大门!
所谓向本然臣服,并非懦弱屈服,实质上是与当下为友,是以临在的意识之光照亮无意识,是平静地“将临在带进痛苦之中从而改变痛苦”[17]。请品味托尔的“以当下为友”的洞见:“小我可以简单地被定义为:一个与当下时刻失调的关系……一旦你决定要与当下时刻为友,就得……和善地与它相处,无论它以何种伪装出现,你都欢迎它,而你很快就会看到这样做的效果,生命变得友善,人们很乐意帮助你,各种状况变得得心应手。只要一个决定就可以转变一个实相。但是,这个决定需要不断地重复去做,直到它变成一种很自然的生活方式为止。……这个与当下为友的决定就是小我的终结。”[18]
大师的上述洞见,恰恰高屋建瓴指出了入道很深的任老师、杨老师,正在学习的崔老师,让“爱”在当下超越小我局限唤醒生命本质之光的奥秘。而且,“你不能去思考临在状态,思维是不会理解它的含义的。想要理解临在状态就要处于临在状态中”[19]这正是上述提供的诸多教师案例弥足珍贵之处,案例中一个个耐人寻味的关键时刻,正可以帮助我们教师结合自己的经历,来体验这无异于教师专业素养之灵魂的当下的临在力量。
正如诗人里尔克所描述的:“若是你依托自然,依托自然中的单纯,依托于那几乎没人注意到的渺小,这渺小会不知不觉地变得庞大而不能测度;若是你对于微小都怀有这样的爱,……那么,一切对于你就较为轻易、较为一致、较为容易和解了。”[20]我们教师叙事活动中间接描述的李荣霞教师,能细致入微地体现教师这种临在的品质。
我认识的李荣霞老师
周艺[21]口述
新调到我们中关村一小的李荣霞老师,她跟学生关系平等融洽绝不是挂在嘴边上泛泛的。她跟学生谈心也好,参加学生活动也好,学生都特别喜欢她。学生老这么说“李老师好(升调),李教师好(降调)”。有时候叫她,“李妈,李妈,李妈来了。”李老师笑眯眯地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她出差了,学生就说,“李妈怎么还不回来”。
李老师最大魅力是真正能够走进学生心里。她从来不在班里大声呵斥任何学生,她把学生叫到办公室来也从没有大声,但语言特幽默,和同事说得很少,特谦虚。孩子们特别喜欢这个班,李老师不在班也不乱,学生不是怕班主任,而是跟她非常好。开小班会,学生毫无顾忌地把心里话都说出来,特别民主平等。她说,“我班孩子从不骗我,绝不说慌话,心里怎么想,肯定会怎么说。”对学生教育也好,批评也好,学生乐于接受,她也接受学生的批评,就形成一个班风了,整个班较着劲比着往上学。我觉得,我班相对来说就规矩一点,可能人家放开了也能收得住。
任何类型的学生,她都接受。学生即便学习不好,李老师也会说“千万不要只盯在这一点儿,有很多优点”。她会发掘每个学生的优点,比如,她班有个学生爱音乐,不写作业,特别令人头痛。但她跟这孩子沟通特融洽,孩子特别喜欢李老师,特别愿意跟老师说自己的心声。指挥《长江之歌》,指挥演唱国歌,其他孩子都磕磕绊绊的,这孩子能放出去又能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