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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 有遗有老(第1页)

第二节有遗有老

骤然进入民国,一时间最难以适应的人群当属前清的大小官员。一方面,退位的小朝廷依然存在,而且正式受到民国政府的优待,各种衙门机构暂时还在虚应故事,许多实官尚未解除与清朝的关系,至少形式上仍然是清朝的臣子。即便后来各衙门陆续被民国政府接收,小朝廷仍然保持了一些机构。另一方面,清王室早已自顾不暇,除少数近臣外,为数众多的内外大小官员不可能继续赖以为生,即使不赞成共和,也要设法在民国政府之下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如果刻意立异,以自高身价,还不免有矫情之嫌。[16]

清廷内阁协理大臣徐世昌(右)、那桐

民初改元,曾任皇族内阁协理大臣、解职后又出任弼德院顾问大臣的那桐于旧历新正初一即表明:“此后遵照临时大总统袁通告,改书阳历。”[17]不久,弼德院撤销,那桐以病向总统辞去税务处督办之职,并且搬到天津德租界居住。7月11日,那桐中风偏瘫,行动不便,连日记也只能口述。他对民国政府平息满汉意见、保护旗人公私财产的政策颇为赞赏,对孙中山也尊称为先生,五族共进会以及皇族公宴孙中山,都是借那桐的京宅西院。赋闲的那桐生活平淡,除了看戏、应酬、吃饭外,间中偶尔回北京一趟。他在天津英租界的孟家庄建造房屋,并于1913年1月迁入新居(701-731)。或许由于那桐很少参与政治活动,与清王室的关系仅限于礼仪,抗战期间,国民政府不知其已于十余年前故去,还拟予以表彰,以正风气,以免前清亲贵被伪组织拖下水。

另一位皇族内阁的协理大臣徐世昌,原是北洋集团的核心人物,又是袁世凯政权的重要推手。皇族内阁解散,他被解除协理大臣之职,改任军谘大臣,加太保衔。在清朝与袁世凯之间,徐世昌既要帮袁世凯的忙,又不愿公开失了对清朝的礼。壬子新正,他凌晨四点半就起床,“入直,蒙恩赏八宝荷包。召见,谢恩,又蒙面赏荷包,行贺年礼。趋诣皇极门外随皇上朝贺皇太后,又趋诣乾清宫朝贺皇上”。[18]此后他每日照常入直,隔日侍毓庆宫,回寓后办或谈公事,看书、写字、会客、应酬,也常常会见袁世凯,与之深谈。至于所担任的新旧两朝各项事务,则逐渐辞去。如向袁世凯辞去津浦铁路之事,向清室辞去太保等衔。5月间,曾请假回河南汲县省亲,详细记录所到之处,所见之人,所办之事,前后历时近一个月。归途又转赴山东,游览泰山、孔府林庙、崂山等地,察看枣庄中兴煤矿和津浦路外,主要是到青岛置地购房,为移居做准备,并访晤了聚居于此的前清官员和德国人卫礼贤。6月中旬才回到北京。

回京后徐世昌的生活有些变化,不再入直,开始一周还进内及诣毓庆宫,随后便每日在家。7月5日,徐世昌离京赴日本考察,7月8日从天津登船,到大连时,因身体不适等原因,乘火车折返天津。8月1日,即由天津启程赴青岛。这一次是举家迁往,与周馥等遗老为伍,过起了寓公的生活。和天津、上海、港澳等地一样,青岛是遗老的聚集之地,据说仅巡抚、副大臣以上的就有18人。大小遗老遗臣遗民的著名者,如周馥、赵尔巽、张勋、劳乃宣、吕海寰、李家驹、于式枚、邹嘉来、刘廷琛、吴郁生、张人骏、王宝田、溥伟、王垿等,徐世昌与之多有往还,颇不寂寞。

10月,徐世昌回京转往河南汲县,在京期间曾与梁启超两度会晤。不过这时徐世昌并未脱离逊清王室,11月19日从河南回到北京,次日即再度陷入在袁政府与清王室之间周旋的境地,“慰廷约谈,留饭。午后归,小憩。访世博轩,久谈。到姜翰兄处,晤李仲先谈有顷。晚归,赵智庵来访久谈,八、十两弟待谈。连日说话多,心气困惫,夜不能寐。本月初七日奉旨会商裁併内务府各衙门办法,今日访博轩商酌一切。前月底博轩又为续假两个月”。徐世昌很少在日记中流露个人的情绪,这一次例外,恐怕不仅是因为说话太多那样简单。11月29日,他到内务府筹备处,会议裁并各衙门事宜。

新政权与旧朝廷两方面的人都来找,都要见,而且决非礼节性拜访,令徐世昌有些不堪其扰。12月11日,他离开北京前往青岛。此行是脱离是非之地,还是另有觊觎之心,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12月31日,“晚上供,先母卒忌。慈亲见背,忽忽已十六年矣。时事变迁,全家寄居海上,思念先慈,不胜悽恻”。民国元年除夕徐世昌所悲,大概也包括自己进退两难的处境。和多数遗老一样,他心中还有自己的盘算,需要等待时机。

新年伊始,荣庆仍然记为宣统四年。虽然国体变更,在他却一切依旧,仍然继续着前清的种种程式化生活。可是好景不长,民国初立,政局持续动**,正月十二日(2月29日),京津一带便发生兵变,连续两天夜里,城内四处枪声大作,火光冲天,并且一度枪声到门,火光彻户,异常危险。元宵节的前一天,荣庆被迫举家到天津避难,并率先前往天津探路安排。十八日(3月6日),天阴,荣庆触景生情,赋诗感叹自己的遭遇:“海泗侨居蜃气蒸,连朝不见日东升。几回梦旧仍泡影,唯有随缘是上乘。卧病甘为无爪蟹,逢人不作付膻蝇。茫茫身世何从说,万感都灭感不胜。”[19]昔日的繁华权势,只不过黄粱一梦。既然无力回天,唯有得过且过。

在天津,荣庆与相交最得的旧同僚严修有所往还,各处游览,还生平第一次看了电影。二月十二日(3月30日),请陆润庠由院行文开去差缺。并在津看房,拟久居。所住的英租界,在繁华的天津算是僻静之处。其旅津生活,五月初三日(6月17日)所得四句诗描写最为形象:“畏日常遮牗,多风总闭门。楼高频止步,客少更无言。”(210-211)日常除看些历朝诗词史书外,“出无车,使无仆”,耳目闭塞,深居简出。原来很少看报,如今只能从报纸上获取信息,所看报纸包括《民意报》、《大公报》以及梁启超主编的杂志《庸言》等。所以他知道民国政府的变动,如唐绍仪川遁,陆征祥继任,孙中山到京等消息,可是他见报知徐世昌到津,却不得其处,“真无爪蟹如我,苦矣”。(212)

无奈之中,荣庆也逐渐平和心态,苦中作乐。四月十三日(5月29日)移居楼寓,得诗一律:“但教容膝便能安,况上重楼更可观。新树低培如麦秀,层台平峙当山看。闲门客少经旬闭,虚牗风高镇日寒。最好小台宜远眺,连宵月朗总凭栏。”这样的随遇而安,不仅应对环境的窘迫,更隐含家国身世遭际的淡然。“淡饭粗茶人永寿,山环水抱我安居。繁华回首都如梦,但愿平安守敝庐。”(212)

身居津沽的荣庆,不能忘怀于故都,五月二十六日(7月10日),因大姊亡故,一度入京,“见西山如逢故人”。(212)十月间,荣庆一度举家返京,临行前“阖家均喜而不寐”。(218)可是民初的京师居大不易,天津却成为前清旧人的重要避难所,荣庆逐渐在此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圈子。六月三十日(8月12日),荣庆与许秉琦(稚筠)、于式枚(晦若)、孙宝琦(慕韩)、陈邦瑞(瑶圃)、郭曾炘(春榆)等“晤于一堂,快聚非常”。“十年旧雨,异地同堂,不啻东华门中,昆明湖上也。”(213-214)此后和这些老友时相往还,直把天津当北京。十一月在锦江春吃饭时,还与铺掌操蜀语问答,颇感有趣。

安居与随缘,在荣庆不仅是自己的陋室与窘境(有时甚至要典卖衣物),更有对于新国的默认。八月初一日(9月11日),他送陈夔龙诗曰:“结袂通明厂,匆匆廿六春。同为游蜀客,都是少孤人。忆昔艰难共,而今世局新。吴淞秋正好,珍重此吟身。”(215)所谓“一代文章归变例,百年身世付随缘”。“我采芙蓉江水上,商山自有采芝仙”,(216)虽做遗老,归隐林泉,却要安于天命。和与之同门的志锐、升允、端方相比,各异其趣。

心绪转移,使得荣庆看待世事景致的态度发生微妙变化。十一月十一日(12月19日),大雪弥漫,荣庆喜为丰年之兆,倚楼得句:“缤纷瑞雪兆丰年,多少楼台罨画中。入望都城银世界,梅花消息在墙东。”(219)十二月十八日(1913年1月24日)和陈夔龙诗二首,各篇的后半阙谓:“一任风云变,翻教格律新。吾才嗟既竭,老矣灌园身。”“朋旧看看少,河山处处新。嗟余衰朽甚,尘市涸间身。”(221)自觉老朽,却承认日新。壬子除夕,荣庆在日记中写道:“毕竟今年胜去年也”,并于次年放弃宣统纪年,改书民国二年,(222)算是对民国的接纳。

壬子新正这一天,作为袁世凯内阁法部大臣的沈家本,“本应诣皇极殿行朝贺礼。因服色不便未去。同人相约如此”。(1342)这与徐世昌对清廷的恭敬如仪反差明显,真实原因当是原来的阁揆已经摇身变为民国总统,使得清朝最后一届内阁的阁僚们处境尴尬,不知如何才能左右逢源。这一项集体选择,体现了他们在旧主与新酋之间的向背。是年沈家本已经是72岁高龄的老者,仍然每日到署办公,有时连星期日也忘记,到署后才发现空无一人。由于武昌起义后京官纷纷逃走避难,各部官员多属暂、兼,已经是维持会性质。因为与南方临时政府关于定都何处的争议迟迟未决,袁世凯只能暂时以原来的内阁为政府。所以3月10日袁世凯就任大总统时,仍由清朝最后一届内阁的各署首领依次行礼,然后再带同丞参司员谒见行礼。(1344)[20]三天后,袁世凯才发令特任唐绍仪为中华民国政府的首任国务总理。司法总长由王宠惠出任,次长徐谦。[21]

4月21日,袁世凯发布大总统令,“现在国务院业经成立,在京原有各部事务,应即分别交替,由各部总长接收办理。”于是法部署中公事停办,印信停用,有要紧事,送往国务院交徐谦办。沈家本“专候交代事毕即可脱离政界矣”。(1346)法部旧人为此到徐谦处大闹,又聚会商议应对办法。5月1日,王宠惠抵达北京,7日起,法部正式交接,次日交接完毕。21日,司法部又派恩培接收了法律学堂。

脱离政界的沈家本心中还是挂念着政界之事,对于民初政坛的风云变幻相当关注,尤其是内阁的动**。国务院总理唐绍仪辞职后,参议院公举陆征祥为总理,而同盟会阁员集体请辞,挽留不果,只能换人。司法总长一职,又想请沈家本出山。沈以久病未愈实难再出应世事婉谢。袁世凯托人轮番劝驾,允诺“参议院可不到,国务院亦不必常到,可在总其大成”。(1350)因为病体实在无法承受,沈家本坚持不出,只接了法律顾问的闲职。

沈家本年逾古稀,身体确实有病,不过,从后来常常可以到剧场看戏以及参与组织法律学会(亦辞会长)等情形看,繁忙公务固然难以胜任,挂名担纲未必不行。只是他对逊清王室和民国政权的感情复杂,但求平安无事。他所写“与世无争许自由,蠖居安稳阅春秋”的诗句,可以窥见其心境。他撰写的挽端方联:“奇变发征途最可怜夏鼎商彜同遭沦落;忠魂逢浩劫更怕谈峡云蓟树还望归来。”(1350)也反映了内心的复杂纠结。他参与过湖州同乡在江苏会馆欢迎陈其美的茶会,双十国庆,又为节前谣言四起而平安度过感到可喜。(1355)1913年元旦,他还随荐任以上官齐赴总统府行礼。只是与世无争的闲谈日子所剩无多,民国的光阴,沈家本仅仅度过了一年半,就溘然长逝。

壬子元旦,署度支部大臣绍英照样朝服进内,先后在皇极门外和乾清门内行三跪九叩礼。可见若以阁僚论,他不在沈家本所说的同人之列。对于民国,绍英的态度相当复杂,“虽客腊廿五日奉诏旨宣布共和政体,臣民未免失望,然果能皇室之虚荣罔替,未始非国家如天之福。今袁项城已允勉尽临时总统之义务,其优待皇室条件,必能有加喜色,岂非大清帝国二百九十余年深仁厚泽之报耶?况共和政体办理能否妥协,各国能否承认,尚未可知,将来皇上典学深纯,国民思念旧主,友邦推举贤明,未始不可由共和复归帝政。是在天演物竞出于天理之自然,非人力所能逆料。惟祝国运亨通,苟全性命,获免瓜分,是诚五大族国民之幸福也”。是日在天津住院的慈亲获赠一盆绫制杏花,绍英赋诗记之,末句为“惟愿春风长拥护,年年万紫映千红”[22]。其意当不仅写景而已。

进入民国,绍英本想辞职,友人劝以不可着迹,当缓为引退,于是暂缓进署。正月初四日(2月21日),陈(威)公猛来,告以大仓借款有经手佣钱九千元,如何处置。答以“前已嘱阁下预为声明,本大臣办理公事,一切私款向不收受。此款既系彼向有之款,即由阁下酌办,余即不闻不问矣。公猛云:既承吩示,即将此款作为银行佣钱可也”。(285)初七日(2月24日),绍英祭灵棋神祇,求得一卦,不佳,自诫“应循理慎事,不宜远行。当此国家多难之时,应以作事须循天理,出言要顺人心之语(倭仁语),为免咎之道。乾以惕无咎,震以恐致祸。当常存敬畏以处患难为要”。初八日(2月25日),周自齐来谈,“求其署中偏劳,如项城问及,即云某患病未愈,好在再逾数日,即可办交代矣”。周应允。(286-287)

正月十二日(2月29日)夜,曹锟第三镇兵变,绍英家遭到抢掠,损失甚重。绍英率同家人逃至东邻暂避,幸人口平安。次日即移居医院暂住,并陆续迁往天津。不料天津也发生兵变。廿五日(3月13日),谕旨补授绍英总管内务府大臣。“敬闻恩旨,感悚交深,唯有勤慎供职,清洁自持,以期仰答天恩于万一。”(289)廿七日(3月15日),袁世凯发布大总统令:“绍英开去度支部首领,委任周自齐暂行管理度支部首领事务,陆宗舆暂行管理度支部副首领事务。”绍英闻讯,“窃自上年九月廿六日署度支部大臣,已四阅月,库款支绌,困难已达极点。今幸开去,如释重负。第自年前十二月廿四日请假后,即未到署,实署任三月”。(292)自此,绍英脱离民国政府,专心办理逊清皇室内务府事务。

一月廿八日(3月16日),绍英往见袁世凯,略说内务府用款事,后者允为随时拨给,有事可来此面谈。(293-294)次日绍英进内谢恩,交世续千金以备见面礼之用。所谓见面礼,即内务府大臣初到任,见太监诸人送给礼物。(294-295)则清朝虽然结束,小朝廷的架子仍然端得十足,陈规陋习,一仍其旧。又到大清银行接洽拨款事宜。二月初三(3月21日),至临时筹备处见胡惟德、赵秉钧、梁士诒,商议阳历阴历合璧事,均甚赞成。(297-298)

作为逊清皇室的官员,在民国已经失去威权,从前内务府总管大臣的风光不再。二月十三日(3月31日),有人到南院讹索,绍英找来巡官将其劝走。当晚所在二区派巡捕三人来,拟每月给津贴钱一百千,作为菜茶灯烛等用。(302)关于内务府拨款事,也要时时与府院及各部门打交道,虽给面子,却未必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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