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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都翠微峰二02(第1页)

宁都·翠微峰(二)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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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堂诸子多有远游的经历,其中彭士望与魏氏伯、季都雄于游,季子尤其意气豪迈,渡海登山,必穷极幽邈。

叔子出游吴越前,季子就已经到过琼州(海南),渡琼海时,风浪夜作,“舟中人眩怖不敢起”,季子独起视海中月,作《乘月渡海歌》(叔子《吾庐记》)。他还曾访彭荆山于华山绝险处,攀索踏磴,“一日直上四十里”(叔子《季弟五十述》)。施闰章补充了一个细节,即季子“语从者曰:‘人何必终牖下?死便埋我。’”(《魏和公五十序》,《施愚山集》第1册第176页)季子曾在行旅途中遇到鹿善继的孙子,由他那里得知了孙奇逢的消息,一时过于兴奋,竟“误触道旁枣堕驴,足挂镫,驴惊逸,碎首血出,伤数处”,也不过“裂衣裹伤复行”(《魏和公南海西秦诗叙》,《树庐文钞》卷六)。凡此,也可资考南北遗民间的信息传输与声气联络。

彭士望序季子的纪游诗,说:“魏季子和公居翠微百丈之峰,有兄弟朋友文章之乐,恒郁郁不得志,气愤发无所施,则身之南海,更渡琼……”(同上)其中也应当有遗民心事的曲折表达。见诸一时士人文集的有关交游、联络的纷繁线索,确也令人觉察到平静中的激动、扰攘,犹如水面下的洄流。

季子较他的叔兄耐得水陆舟车。他自己说“少时颇习劳苦,可跣足步数十里百里……或只身无傔从,结伴走千里,典鬻衣装自资”(《析产后序》)。囊中羞涩,就不能不是艰苦的行旅。季子说,他陆路的交通工具乃独轮车,水路则多乘艓子(一种轻便的船)。杜甫《最能行》:“富豪有钱驾大舸,贫穷取给行艓子。”至于夜宿,则茅檐、败席,不免要供蚊蚋饱餐。在琼州,“飓风夜发屋”,还曾“卧星露之下”(《吾庐记》)。“一晴尘集须,一雨泥灭足”(《海南道中》,《魏季子文集》卷二)。这样的游,确也非叔子所能承受。伯子、叔子去世后,像是为了验证时间的力量,季子又有岭南、南浙之游。十六年后早已物是人非,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答黎媿曾观察》)。

就我所知,明代的交通状况较之前代,并无显然的改进,其时士人的动辄远游,不能不令人敬畏。至于那一时期士人联络之广、声气之相通,是交通便捷的现代人难以想象的吧。

遗民的好游或也因了遗民的寂寞,山居者的“好游动”,也正出自山民式的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一年前,我曾乘车沿了岷江,走在耸峙的大山间。靠在椅背上,被窗外绵亘不绝的荒凉的大山麻木了感觉。车中播放着音带,有女声反复吟唱着一个单调的句子:“我想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自以为体验到了那种压抑、羁束与挣扎、突围之间的紧张,听懂了这歌所表达的“走出”的渴望。

叔子的江淮吴越之游,论者指为从事反清秘密活动的,叔子本人揭出的动机,则是“求友”、“造士”。用了叔子的说法,即“求友以自大其身,造士以使吾身之可死”(《与富平李天生书》,《魏叔子文集》卷五)。彭士望甚至对大旅行家徐霞客夷然不屑,说其人“终不得草莽一二奇士,徒周旋名公卿间,何足道”(《魏和公南海西秦诗叙》)!

叔子相信“气不足以盖天下者,不能交天下之士”(《萧孟昉六十叙》,《魏叔子文集》卷一一)。季子的游,或许就在践行其叔兄的主张,他说自己“闻天下贤人,虽千里裹粮,窃愿一见”(《与梁公狄书》,《魏季子文集》卷八)。叔子也说其弟“所至必交其贤豪,寻访穷岩遗逸之士”(《季弟五十述》)。至于彭士望的《易堂记》,夸耀“易堂所至,大猾、武健、技术、任侠、博雅知名士、方外、石隐、词章、独行、理学,穷约显达之人”无不交,又像是蓄意搬演“《左传》时代”故事。

于“求友”、“造士”一类堂皇的大题目外,叔子的远游也另有不足为他人道的动机,如卖文以谋稻粱,如“卜妾”以冀得子嗣。他《新城九日寄内》一诗自注道:“壬寅余卜妾江南,内人送行诗,有‘愿言得抱子,雍雍归故乡’句”(《魏叔子诗集》卷七)。对此,上文中已经提到。

来宁都前,我曾到大庾(今作“大余”)看古驿道、梅关——季子诗中又作“庾关”。那天春雨霏霏,我们一行外,几乎别无游客。我在想象中将自己的人物安置在这一景上,卵石铺成的驿路,霉迹斑驳的关门,他们或独自,或与人同行,足音橐橐地在丛山中,是怎样的况味?回到北京后重翻季子的文集,得知他所经大庾岭上的驿道,“驵车驷马阗道途”,并不如我所设想的凄清。大约季子也如我这样,先有了一番想象,因而当看到那驿道“行来十马可齐轮”,并非险关,不禁笑虚名之误人(《梅岭》,《魏季子文集》卷五)。季子一再有岭南之游,曾“三载三行梅岭道”,说其地古松十围,他曾在松下小憩;还说只见松而未见梅,“梅岭”徒有其名(同书卷三《梅岭松》)。

方以智顺治九年曾由梅岭经过,也说该地“但有松千尺,难求梅一枝”(《无生寱·度梅岭》,《浮山后集》卷一,转引自《方以智年谱》第177页)。施闰章所见梅关,像是更其荒芜。他在诗中说:“门容一骑入,人度万山来”,“蓬蒿行处满,漫说岭头梅”(《大庾岭》,《施愚山集》诗集卷二四第475页)。

大庾·古驿道

我所见庾岭,已遍植梅树,却未见古松。偶尔看到一丛映山红,绽放在苍岩绿草间,比之后来我在杭州所见大片人工栽培的杜鹃花,颜色美得远了。

要到古驿道、梅关这种所在,才能使你更真切地体验你之为旅人,你的在行旅中。我们自然不同,我们不过是游客,悠然地观赏着这路这关,知道等在半山处茶肆中的,是热情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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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子在诗中说:“慷慨出里门,寂寞归山园。”(《岭南值任道爰生日》)其实出门也难免寂寞。无论乘车马还是乘舟,当着渐行渐远,那一抹家山终于消失在了薄雾中,会有失却依傍后的空虚之感的吧。

山是有根的,水则流转无定。翠微一峰难免令人魂牵梦萦。陈恭尹说,他听季子向他说到那山:“往时为我言翠微,诸峰秀出旁无依。”(《寄题魏和公吾庐》,《独漉堂全集·诗集》卷三)伯子曾在某个夏日登上金山,回望家乡,因此一念,也就在想象中渡江河,逾高陂,经此地历彼地,终于抵达了瑞金,“西距宁都未至三十里,望一峰迥然屹立,则金精之翠微也”;接下来想象自己经了纡长的路,终于入城郭,遇知交,携手同归,僮仆惊呼,兄弟稚子出迎(《潮州送屠梦破序》,《魏伯子文集》卷一)——那正是游子梦中的还乡之路,伯子温习得烂熟的路。

大庾·梅关

西行途中,季子想到了翠微,说“峰头一勺水,想亦发荷花”(《西行道上》,《魏季子文集》卷四);因路旁山形之似,记起了留在家乡的朋友(同卷《路上有山似冠石彭躬庵林确斋所居》)。翠微峰上的叔子却牵记着行旅中的彭士望,甚至想到了彭氏在羁旅中,“独身谁与谋”(《寄彭躬庵》);自己一旦远游,又会挂念病中的林时益(《西湖饭黄米怀林确斋兼呈主人》,《魏叔子诗集》卷六),“不胜故山之思”(《桃花源图跋》)。

诸子怀念中的翠微峰,是个绝无机阱、令人陶然忘机的小世界,其存在像是只为了与浊世相对照。也正因了远离家山,“易堂”与那段山中岁月,愈加成为永恒。

就这样,有人居山,有人出行;或此时居山,彼时出行。即如季子,以“游”扩大人格,以“居”保全面目。正因有了远游、畅游,终于有翠微峰的坚守。此游此居,无不可见其“吾”。

出行者赖居山者代为照料。彭士望有四方之游,林时益多病,“家居并督二家事”(《朱中尉传》,《魏叔子文集》卷一七)。出者交一人,居者即友其人,恨不能即刻握手言欢——即如叔子对终身未见的陈恭尹。那还是季子自“南海”归来的时候,听了季子称道所谓的“北田五子”,“同堂咸信之”,书札中“辄齿兄弟”(《独漉堂诗序》,《树庐文钞》卷六)。叔子还曾叮嘱出游的曾灿为他抄书,说“翠微石室尚足藏书也”(《与袁公白》,《魏叔子文集》卷七)。而出游者为山居者带回的,可能不止于书:叔子就曾为伯子出示的“泰西画”所吸引(《跋伯兄泰西画记》)。山中与山外世界,也就这样地沟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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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子既“出”,一个严峻的课题,即以何种原则处“交接”,以至“辞受取与”。

这本是一个遗民事迹被叙述的时期,仅仅已有的有关叙述,就足以使得遗民的生存充满了暗示。他们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历史中”。黄宗羲说,“茫茫然尚欲计算百世而下,为班氏之《人物表》者,不与李、蔡并列”(《寿徐掖青六十序》,《黄宗羲全集》第11册第64页。按班氏即班固,李、蔡应指李陵、蔡邕),所表达的,无非这一种自觉。这意识无疑使得生存紧张。明遗民很难克制对于自己行为的(从旁的)审视与评判。至于交接,即使在平世,也是士人立身的大关节,何况乱世,更何况身为遗民者!我们谈论“遗民”,那个时期被我们如此谈论的人物,通常并不以“遗民”自我指称,却未必不具有这一种身分意识。

从事自我道德人格的塑造,叔子保持了自始至终的清醒;即交接一端,就始终不失谨慎,矜重。他的说法是,“君子持节,如女子守身,一失便不可赎。出处依附之间,所当至慎”(《里言》)。他感激施闰章的知遇,却说即使有方以智的一再相招,对施氏“终不敢以野服见”,希望等到其人“解组”(因而彼此的关系有了改变),再“买舟东下,长揖匡湖之滨”(《答汪舟次书》,《魏叔子文集》卷五)。与此情况相似,他曾与周亮工同客吴门,明知周氏爱赏他的文字,也终未一见(同书卷八《赖古堂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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