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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02(第2页)

人群在绞刑架前散开了。卫兵们开辟出一条通道,形成了一个列队。尼古拉·桑松向在绞刑架上面等候的助手们挥挥手。看到了自己人,他们显然轻松地舒了口气。在这些渴望血腥的不可揣度的人群中间等待了好久,使他们陷入了万般恐惧之中。他们胆怯地爬下绞刑架台阶,偷偷地朝那两辆车瞄了一眼。达米安像是一只残缺不全的蠕虫蜷缩成一团。

“把他抬到上面去。”尼古拉叔叔吩咐道,然后将侄子拉到一边。他们又听到了达米安的叫喊声。他绝望地高声求助妻子,请求赦免。“你可以在台阶下等着,给我暗示就行。”尼古拉叔叔说。他显然将行刑过程想成另外一种样子了。可夏尔只是摇摇头。这位新的巴黎先生不想躲藏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人们强迫他接受了这个该死的职位,可他要向所有的人证明,他们无法毁灭他。夏尔高昂着头颅爬上绞刑架。当踏上木平台,向乌压压的人群举目望去时,他终于实现了继承桑松家族遗产的重任,从此以后他将成为绞刑架的一部分。

紧跟在第二辆马车里的助手分散在绞刑架的周围。有一些人登上了台阶。他们已在绞刑架的中央连夜搭建了一座小平台,一座大约一米高的木制祭坛。他们把达米安平放在祭坛上面,将他身体绑住。他的脑袋搁在草褥上,任凭火盆里袅袅上升的灼热的硫黄蒸汽不断侵扰。在烧红的木炭上面摆着一根筛条,一只平底锅正在上面加热。呛人的气味飘向整个广场上空,简直使人群陷入不可思议的兴奋之中。火盆旁边摆着一只狭小的餐饮桌,桌上铺设了黑丝绒桌布,桌布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物品:钳子、屠宰用的长刀、一把锯子以及一把斩首用的刑具。有一根绳子,卷起来了,几乎看不见,一旦遇到紧急情况还可以采用减刑方式用它勒死犯人。戈马尔神甫试图好好劝说不停吼叫的达米安。他擦掉达米安毫无血色的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拿出一小瓶圣水,洒到这个濒死者身上,还说着赦罪的话,而达米安却像是精神病发作似的,又开始老调重弹,反复说那几句话。戈马尔神甫在做临终祷告,法院特使催促他赶紧做完。广场上空乌云密布,似乎老天也讨厌这下面正在发生的事。

“苏比斯在哪儿?”尼古拉·桑松问道,不安地环视四周。可那些应该给桑松家族提供帮助的刽子手助手们,穿着浅褐色皮制围裙默不作声地站着,无所适从地东张西望。突然传来响亮的打嗝声。大家全都条件反射似地朝台阶那里望去。那个起了个洋葱汁名字[3]的老人显得异常难受。“苏比斯在,先生。”他口齿不清地说,摇摇晃晃地走在木地板上。他站在不幸的达米安面前,拿起那把钳子。

“油在哪儿?”尼古拉·桑松嗓音尖锐地问道。他威胁性地走到酒鬼苏比斯那里。苏比斯用钳子做了个粗暴的动作,却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额头。夏尔当机立断夺走他手中的钳子,向助手们发出赶走苏比斯的命令。“把油给我们拿过来!”助手们一阵风似的散开了。戈马尔神甫乘机重新走到达米安跟前做祷告。法官们脸色阴沉地站在那里等候。天开始下雨了。

一个多小时过去,第一个助手冲破人群赶过来,拿着油重新出现在绞刑架上。这期间,火盆里的火已经熄灭。一名助手想重新把火点起来,可是没有成功。

“我们需要干木柴。”尼古拉·桑松说。他此刻变得心烦意乱,满怀愁绪。当助手们重新艰难地穿过人群寻找干木柴时,他盯着他们看了好久。半小时过后,第一个人回来了,说谁也不愿意给他们干木柴。

“为什么?”尼古拉·桑松问道。

“不知道。好像大家并不赞成我们在这里干的事。”

夏尔命令用斧子砍下绞刑架下栅栏墙上的木板,重新把火吹旺,给油加热。没完没了的等待也在慢慢折磨他。达米安又恢复了知觉,发疯般地咆哮着。他的声音变得嘶哑了。他恳求地注视着他的刽子手们。

“我们要让苏比斯再试一下吗?”夏尔轻声问他的叔叔。叔叔脸色苍白,可他依然知道,苏比斯在第二天中午之前是不可能再清醒过来了。执行钳刑不是刽子手的任务,可要不然谁也不可能去做这件事了。那名法警和布瓦耶博士目光坚定地催逼桑松家族的人开始这一惨不忍睹的程序。

六名助手站在达米安周围,默默地等待新的指令。夏尔只是点点头。看到他的暗示,一名助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达米安的手臂,将它伸展开来,直至他的整个手突出在木制祭坛的边缘之外。就在第二个助手从筛条上拿走烟雾腾腾的平底锅时,第三个助手将火盆推至达米安的手下。达米安本能地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圆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他的手看,仿佛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手究竟怎么了。尼古拉·桑松用热油浇到他的手上。达米安咆哮着,夏尔还从未听见过一个人竟然会叫出如此恐怖的声音。达米安嘴唇开裂,鲜血顺着下巴流出,牙齿卡在一起了。没过几分钟,那只曾经刺伤国王的手,只剩下烧黑了的残干。

尼古拉·桑松站在达米安面前,吓得六神无主。那只灼热的平底锅仍然抓在他手里。夏尔脸色煞白,呼吸急促。他发誓过要在绞刑架的台阶下面完成处决。可此刻他已经站在了上面,被成千上万人打量着。整个人群似乎像危险的黑色海洋围住了绞刑架,夏尔也知道,只要此事未了结,那么他就没有脱身的机会。他无法逃逸。否则那么多的人肯定非把他弄死不可。他必须挺住。他伸进口袋,摸到杜布奶奶给他的那件护身符。

他果断地走到其中一名助手那里。此人名叫安德烈·勒格利,是奥尔良刽子手,如果他愿意承担钳刑的任务就给他一百镑。尽管安德烈·勒格利年长夏尔很多,而且在他所在的城市里德高望重,他立即接受了夏尔的提议,认为他在这里只是一名助手,而尚未成年的夏尔·桑松掌控着绞刑架的大权。“好的,巴黎先生。”他回答并且点点头,毕恭毕敬地低下头。他几乎是匆匆忙忙地拿起那把长长的钳子伸进火盆里。夏尔从叔叔手里拿走那只灼热的平底锅,重新放到筛条上。戈马尔神甫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达米安那里,精疲力竭地抓牢木制祭坛的边缘。他重新擦了擦达米安脸上的冷汗,那张脸因疼痛而变形。神甫说了些什么,可谁也不明白他说了些什么。他的喉咙也好像被卡住了,说不出话来。布瓦耶博士也向达米安靠近。看来他突然感到晕头转向,像一匹年迈的驽马不停喘息。他颤抖着双手触摸达米安的脉搏,朝法警点点头,法警又朝桑松家族的人点点头。夏尔给了安德烈·勒格利一个信号,后者随即将灼热的钳子塞进达米安**的胸部。不幸的人儿无声无息地抗拒着,听凭钳子从他的身体里撕开一大块肉和**。那位里昂刽子手,到了巴黎也只能做一名助手,他将沸油浇到达米安鲜血淋漓的伤口。燃烧的油脂发出咝咝声,广场上空重新散发出人肉烧焦的气味。奥尔良刽子手撕扯达米安胳膊、腹部和大腿那些裂开的伤口。另一名助手把燃烧的松香倒入一个伤口,又把燃烧的硫黄倒入其他伤口。最后,拿着钳子的刽子手抓住达米安的**,一把拔出来。所有的助手们疯狂地完成了对一个垂死身体的判决,而达米安就像酩酊大醉似的痛苦地嚎叫。听起来仿佛是一只**的鹿交尾时的叫唤,可紧接着又仿佛是一名婴儿在撕心裂肺地呻吟。可他突然像是发疯似地吼道:“再厉害点,给我再厉害点,我喜欢,我喜欢!给我再厉害点!”他的吼声犹如飓风在广场上空回响。它不再具有人声的特点,不禁让人群感到不寒而栗。这个声音是来自痛苦与炼狱王国的魔鬼撒旦的吼叫。

达米安又一次失去了知觉。一种异样的静寂笼罩在广场上空,只听到绞刑架脚下那四匹马的嘶鸣声。四名助手各自牵着一匹马,各自把守在绞刑架的一角。他们将长长的缰绳扔向绞刑架下的同伴。同伴们接住缰绳,动作麻利地将它们固定在即将凄惨地命丧黄泉的达米安的手臂和大腿上。广场上依然是死亡一样的静默,就连有人清清嗓子的声音现在也能听得见。雨停了。夏尔给站在马匹旁边的助手发出开始的信号。他们取下马笼头,带着马驶离绞刑架。没走上几步路,他们就停下了。达米安的身体在抵抗。他们又试图重新开始。六百公斤重的四匹马同时努力从一个垂死之人的躯干中撕下手臂和大腿。达米安的左腿关节只是脱臼,却没有被撕下。本该撕下他右腿的那匹马,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人群中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恐惧的喊叫。达米安的大腿如何能抵挡一匹马的力量?马重新开始行动。达米安的右腿和两只手臂关节脱臼了。可他的身体仍和之前一样在抵抗。马又一次行动起来。它们开始奔跑,可达米安的四肢始终在他的躯干上不离不弃。夏尔放开胆子看了一眼达米安。他看到达米安的手臂和大腿怪异地变长了,可肌肉和肌腱却依然使他的四肢黏附在躯干上。这简直难以相信。目睹达米安的身体被剥皮、被撕碎、血流如注、不停地抽搐,就像一块被烧焦的熏肉,真要把夏尔的知觉夺去了。他觉得好像脚下的绞刑架木板塌陷了。戈马尔神甫跪在濒死者面前,双手颤抖地划着十字。他越来越响亮地说着祷告,宛若想用自己的声音消除他的所有念想。他闭上眼睛,因为他不想再看到他们看到的情景。他的脸上噙满泪水。他抬头对着天空绝望地吼出祷告。夏尔从桌子上拿走细绳,询问那名法警,司法代表是否允许减刑。这是一个秘密的附加条款,常常包含在刑事判决中,也就是在被处决者的所有骨头被折断或者被处以车裂之刑之前,刽子手有权用一根细绳悄悄地勒死他。法警只是一声不吭。他表情茫然地越过夏尔的脑袋。夏尔后来才注意到,法警已经失去知觉。他直挺挺地跌倒在地。他的脸被砸中了,淋漓的鲜血顺着嘴角汩汩流出。夏尔让他侧躺在木板上,好让鲜血流下来。布瓦耶博士跪在他旁边,不是为了帮助他,而是因为他自己的大腿早已不听使唤。他双手支撑在这个昏迷的法警身上。这可能给人群一个假象,好像他正在给他医治。可布瓦耶博士自己也需要大夫的救治。

此刻,人群中开始**起来。起先听起来像是远方的喃喃自语,可之后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猛烈。它就像暴风雨那样很快席卷到绞刑架那里。“把肌肉分开,把肌腱切开。”布瓦耶博士喘着粗气道,催促夏尔使劲点头加快速度。安德烈·勒格利拿着斧子站在夏尔后面。夏尔朝他点点头。这位奥尔良刽子手迅疾走近奄奄一息的达米安,用可怕的斧子从他的躯干上砍下胳膊和大腿。四匹马重新出发,将达米安撕成碎片。他的左腿在空中飞扬,啪嗒一声掉到已经苏醒的法警的脸上。

达米安的躯干仍在微弱地发出生命的迹象。他眼睛睁得很大,目光对着多云的天空。泡沫一样的鲜血从他的嘴唇里渗出来。他乌黑的头发突然变得像雪一样白。后来,全巴黎都在谈论这件稀奇古怪事,欧洲所有的大报都在头版提到这种灵异现象。但这什么都不是,尽是些灰烬而已。

人群胆怯地鼓起掌来。天色将晚。尼古拉叔叔暗示侄子察看一下绞刑架。夏尔对着这个木制的四角形缓慢地察看一番,与此同时,人群里富有韵律感地呼喊着“桑松,桑松”的名字。之后,他在西侧站住,抓住栏杆,就像凯旋而归的罗马统帅抓住战车的架子检阅部队入城一样。广场上雷鸣般的掌声一浪高过一浪。夏尔脸上毫无表情。他稍稍低下头,似乎是想要谦卑地向人群表示感谢。“桑松,桑松”,铿锵有力的呼喊仍然经久不息。此时,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名乖乖听话的古罗马角斗士,仅仅凭借魁梧的身材和健壮的体格就可以令人群激动不已。夏尔的目光一再对着格莱夫广场上的人群扫视,渐渐意识到巴黎在为他庆贺。他感觉到有股非同寻常的力量传遍全身,他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坚强有力而不可征服。他缓缓转向北侧,又重新赢得从那儿传来的喝彩,然后他缓步转向东侧,最后转向南侧。他也在这里迅速地鞠了个躬,然后转向那些司法官们。司法官们对他赞许地点头。他们很满意。他的叔叔也朝他点点头。他似乎感到很纳闷,人群向这位新的巴黎先生告别时竟然会如此激动。

助手们将达米安的身体扔进火堆。黄昏像灰烬一样笼罩着他们的头颅。喜欢血腥场面的一大帮人渐渐作鸟兽散,消失在附近的大街小巷里。人们回到了自己的别墅或者自己贫寒的陋室。雨重新从天而降时,许多爱凑热闹的人依然闲站在那里。现在,行刑业已结束,一些人乘机从近处打量起绞刑架来。助手们开始拆卸。当被折磨致死的人的尸体正在火化,刽子手们被裹在呛人的烟雾中时,夏尔还一直站在绞刑架上面的台阶上。

夏尔闯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一个可怕的世界。他发觉从此以后他的祖辈流淌的血液也必将在他的血脉里流淌,也必将永远玷污他的家族。他发觉自己很孤独,为刚才秘而不宣地享受人群的掌声而感到羞耻。他的行为令自己作呕。因此在那一刻,他发誓从今往后要回避那些人。他不想生活在他们中间。他想独自一人待着,避开这群可怕的人。他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感到害怕的是,他有能力做这事,而且他曾经偷偷设想的一切比这还要可怕得多。难道这就是一切吗?难道我的心是用石头做的吗?难道我还太年轻,感受不到真正的同情和悲伤吗?他扪心自问。一个不懂得痛苦的人,也感受不到对他人痛苦的同情。这一点他知道。或许这就是如此,或许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他在恶心和自豪之间迷失了方向。

广场上的人很快散开了。而就在撤离的人群中他发现了丹曼莉。“哦,我的上帝。”他不禁脱口而出,急匆匆地爬下绞刑架的台阶。他想拦住她,想把一切解释给她听。这个该死的诅咒难道要摧毁他未来的人生里遇见的所有美好的东西吗?难道他今天做出的牺牲还不够大吗?难道他在还没有得到丹曼莉之前就该失去她吗?“丹曼莉!”他嚷道,可这个娇小可爱的暹罗姑娘并没有转过身来。人群将她淹没了。他想跟在她后面,可站在绞刑架下的一名男子走上前来截住他。他显然在恭候他。“掌声献给您。祝贺您。”年轻男子也许要比夏尔大十岁,个子矮小,人很瘦弱,面色苍白。他上身穿着一件淡褐色燕尾服,一件价值连城的凸纹马甲,下身穿着一条深黄色鹿皮裤,脚上穿着一双翻口靴子,嘴里吸着一只陶瓷烟斗。他装模作样地说道:“我是《凡尔赛邮报》的记者,我叫高萨。”说完他凝视着天空,仿佛他是一个多么举足轻重的人物,正在摆好姿势给人画画似的。“您肯定听说过我。或者看过我写的文章。我叫高萨。我在文章里总是署上我的名字。”他将烟斗重新塞进嘴里。他的整个举止有点可笑,好像一个孩子在模仿大人的样子。

“很遗憾我还有事要做,高萨先生。”夏尔转身想走,可高萨疾步跟在他后面,重新挡住他的路。他从嘴里掏出烟斗,俨然恩人似的轻轻拍打夏尔的肩膀。

“别走得那么快,巴黎先生。跟我们的读者说说,达米安被四马分尸时您是怎样的感受。”

“我本来希望一切很快过去。”

高萨用力点点头,马上露出一副痛苦的神情。“对像您这样的年轻人来说这个恐怕不容易,”他说,“可是人民喜欢您。您给人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先生。您身材魁梧。您可知道,绝大多数人不会白白送给别人任何东西,而把自己裹在高贵的衣服里。可您,您甚至光着身子也可以让人钦佩。后会有期,巴黎先生。我会关注您的。”

夏尔重新将目光瞄准丹曼莉,可在片刻之后又放弃了念头。他究竟该跟她说些什么呢?也许她看到了整个行刑过程,一直在盯着他看。那他就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她大概早就对他做出了判决。可他并没有看清她的脸,可能她根本不在现场。毕竟巴黎还有好多来自暹罗王国的女人。可他担心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丹曼莉,他担心极了,因此感到无地自容。

那天晚上,夏尔不能马上回家去。尼古拉叔叔说他先监督助手们拆除绞刑架,再邀请刽子手和助手们上让-巴蒂斯特家里共进晚餐。这个安排是杜布奶奶早就决定好了的,而且所有的刽子手都将在仓库里过夜,第二天早上大家再各自踏上归程。“你今天成就了一项伟业,夏尔,”他还说,“将来有一天你会成为一名伟大的刽子手。你父亲始终缺乏执行这一职位的力量。这实在是太难为他了。可你赢得了人们的尊重。”

夏尔本想回应几句,因为他有话要说,可还是沉默了。也许他不想让刚刚获得的赞美失去光泽。他不知道。当人们谈论的时候,他们就会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知道的一切,在今天晚上随达米安的尸体一起被烧得灰飞烟灭。而且,丹曼莉意外地出现在现场,让他注意到自己再也不会有机会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了。丹曼莉看到他了,这种念头始终可怕地折磨着他。

夏尔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绝不想回家去,不想看到父亲、祖母以及所有弟弟妹妹们脸上的快乐。那只会让他觉得更受辱。因为给他们带来快乐的东西,已经深深地伤害了他,使他震惊,真的令他心碎。他一如既往地难以理解,为何人们能够使自己的同类遭受如此多的折磨和痛苦。而对他来说难以置信的是,全巴黎的人都希望看到这一幕人间惨剧。他不希望看到它。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烦躁不安地在皇宫花园附近转悠,心想这里有那么多的赌场,是否找上一家赌上一把。可他身上几乎没带钱。这附近也有很多的大咖啡馆,可他就是没有心情往那里坐上一会儿。他不想听到人们七嘴八舌地谈论行刑的事。他们离得那么远,究竟能看到什么?格莱夫广场上的绞刑架和那些人,都不会比一只拇指更大。他们听得见吼叫声,可看不到达米安本人。他们碰不到达米安被撕碎的身体。可他,夏尔-亨利·桑松,他从最近处看到了一切。这一切也是他干的。

一路上,夏尔遇到了那些显然观看过行刑现场的人。他们毕恭毕敬地朝他点头,有些人换到街对面走路,但不是出于害怕,而是因为他现在成了大人物。夏尔不得不慢慢承认,这确实给他带来了某种满足感。尽管由于丹曼莉的缘故他有过抱怨。人们对他心怀钦佩、尊敬、尊重,或许甚至还有害怕。权力感使他完全洋洋得意起来。那种不可侵犯的感觉,不可战胜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酥皮儿小径。他有了逛逛妓院的欲望。他想要作践自己,糟蹋自己。他想向自己证明,他并不需要丹曼莉,永远不需要她。可他马上又失去了进去的勇气,于是继续向前走。他决定漫无目的地一直走下去,直至筋疲力尽再也走不动路,想躺下睡觉为止。

午夜时分,他感到万分疲惫。他的不安已经远去。他放慢脚步,打算离开他现在所处的贫民区,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一个门拱里移开,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先是想到发生了突袭,本能地抓住自己的利剑。可然后他看到一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看到一张年轻的黑脸,而那张大嘴巴露出温柔的微笑。她长着一副美丽的白牙,这样的好牙在巴黎很少能看到。她示意夏尔随她进屋去。她应该来自新大陆,他想,她是如此迷人,如此热情,和今天在格莱夫广场上耐心等待数小时的所有白人毫无共同之处。她领他穿过一个狭窄而昏暗的过道,过道里闻到一股黄油的哈喇味,然后走进一个闷热的房间,穿着轻薄的黑人姑娘守候在那里,她们全都在一张大桌子周围闲站着。桌子上方挂着一盏油灯,油灯用一只红色灯罩盖住。因此,微红色灯光映射到天花板上,也使姑娘的脸蛋变得半明半暗。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几乎掉光了牙齿的老妇。黑人姑娘把夏尔领到桌前。“三镑。”老妇用生硬的语调说。他将硬币搁到桌上。老太从堆在桌子上的打过补丁的脏毛巾里拿出一块递给他。黑人姑娘握住夏尔的手。其他姑娘目送他们离去。她们似乎羡慕她。他们顺着楼梯爬下去,到了一间地下室。因为有一个狭小的采光井以及点燃的十几支蜡烛,地下室里显得亮堂堂的,房间里还有股破旧的葡萄酒酒桶的气味。夏尔听到轻轻的呼吸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大多数人像野战医院的伤病员那样仰卧着,安静地享受着妓女们的手艺。他们几乎没有一丝声响地沉醉于情欲中。那个姑娘领着夏尔到一张垫着垫子的草席那里,然后跪下。草席的周围地上全是垃圾。夏尔站着不动。她轻轻地将他往她的身下拉,又把裙子从头上捋下来,抱住他在她的胸前停留了片刻。然后她微微一笑,把胳膊放下来。夏尔这一生中还从未见过**的黑人,之前只在书本上看到过这样的画面。……她搂住他时,他开始哭泣。夏尔将头埋入她的怀里。她温柔地抚摸他的头,低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语。她就像抱孩子那样将他揽在怀里。他在哭泣,可他没有发出声响,他在无声地哭泣。他不知道是否要重新停止哭泣。人的一生太过短暂,根本无法用眼泪洗掉他今天看到的所有苦难。他让眼泪尽情地流淌,他内心的痛苦消失了。……在缓慢的节奏中,她来回摆动自己的骨盆。她直接盯住他的眼睛看,几乎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仿佛在暗示,现在一切都挺好。

[2]一种夹腿刑具。

[3]aSoubise,“苏比斯”这个名字在法语中的意思是“用洋葱汁、黄油、奶油制成的调味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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