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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近代中国宗教与进化论思潮02(第2页)

(三)中国近代佛教界的进化论观念

社会进化论是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期中国思想界影响最大的社会政治学说之一,当时各派人物竞相采纳,以作为救亡图存的重要精神武器。晚清的佛教界虽然尚处于被迫奋起改革流弊、适应新潮的阶段,但是也不乏像章太炎、梁启超等那样崇信佛法之士,以佛法来融贯和改铸当时颇为流行的社会进化学说。

章太炎于1906年的《民报》上发表了《俱分进化论》一文,依照佛教的苦乐观和八识说,改铸社会进化论,提出善恶、苦乐同时并进的“俱分进化论”。他说:

进化之所以为进化者,非由一方直进,而必由双方并进。专举一方,惟言智识进化可尔,若以道德言,则善亦进化,恶亦进化;若以生计言,则乐亦进化,苦亦进化。双方并进,如影之随形……进化之实不可非,而进化之用无所取;自标吾论曰:“俱分进化论”。

章太炎的“俱分进化论”无非是说,人类社会的进化发展,道德的善恶同时在进化发展,生计的苦乐也在同时进化发展,并非只有善的进化而无恶的进化,也并非只有恶的进化而没有善的进化。他的这种观念其实具有一种特殊的意味,即进化论是一把双刃剑,除恶为善本身也是一种对人性的损害;而社会的进化,生存的竞争,既然推动社会向前发展,同时也给社会带来诸多消极影响。章开沅先生甚至认为章太炎的这种俱分进化观,包含着深刻的人类忧患意识。他说:“《俱分进化论》所包含的忧患意识,已经不再是传统士大夫那种古老忧患意识的简单重复。它突破了宗庙社稷、王朝统系的狭窄框架,也超越了忧国忧民、愤世嫉俗的固有格局,而是把自己的视野与思路引向更为广阔的空间与更为久远的时间。它关心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民族与国家的命运,而且是整个文明、整个人类,乃至人类栖息于其上的地球、地球运动于其中的宇宙的发展前景。”[54]

章太炎的本意是要鼓吹革命的,他要用“俱分进化论”来说明晚清革命的合法性与合理性,同时也指出革命并不能完全解决所有问题,它甚至难免带来一些消极乃至完全负面的后果。[55]正如他的学生鲁迅所说:

一九○六年六月出狱,即日东渡,到了东京,不久就主持《民报》。我爱看这《民报》,但并非为了先生的文笔古奥,索解为难,或说佛法,谈“俱分进化”,是为了他和主张保皇的梁启超斗争,和“××”的×××斗争,和“以《红楼梦》为成佛之要道”的×××斗争,真是所向披靡,令人神往。前去听讲也在这时候,但又并非因为他是学者,却为了他是有学问的革命家,所以直到现在,先生的音容笑貌,还在目前,而所讲的《说文解字》,却一句也不记得了。[56]

鲁迅的上述回忆说明什么?他无非是说:章太炎提倡“俱分进化论”,并不是否定进化论学说,而是高扬进化论学说,更通过高扬进化论学说,来宣扬晚清革命思想。因此,章太炎的俱分进化论与其说是学术性的探索,不如说是思想性的宣扬。

与此同时,梁启超也以佛教的业报说来阐释社会进化论,认为进化论与业报说“若保符”,即“佛说之羯磨,进化论之遗传性,吾皆欲名之曰精神。”并将社会历史的进化,看作全体“羯磨”(即全世界人类心理——精神)“所造成”。[57]章太炎、梁启超等人在晚清时期以佛法阐发社会进化学说的目的虽然主要在于表达他们当时救亡图存的社会政治观点,但实际上由于章太炎在当时已“益信玄理无过楞伽、瑜伽者”,积极肯定大乘佛教的“厌世观念”,主张建立现代宗教(佛教)体系,而梁启超也同时高度肯定佛教对于现世社会政治的积极的重要价值,并明确声称自己“信仰佛教”,因而,他们以佛法融通、改铸社会进化学说,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中国近代佛法观念对晚清社会进化论思潮的积极调适。虽然这种调适与当时政治形势和国内外其他社会思潮的影响有密切联系,[58]但是,不能否认佛法观念是章太炎的“俱分进化论”和梁启超的社会历史进化动力说的主要理论基础。

民国时期佛教界著名的思想家和领导人太虚大师早年就曾深受章太炎的“俱分进化论”之影响,他在民初闭关阅藏时,就曾写有《论天演》长文,详细阐明他对进化论的评判。他对进化论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

挽近爰有天演宗揭橥西土,其学察化知微,思精体大,苟善悟其恉,深藏之心,用以穷理,或以涉世,殆无入而不得,无往而不宜!富哉道乎!实集有史来学术政教之大成,而尤赖四稘以还格致之新理,乃得确定公例,极成玄宗。[59]

很显然,在太虚眼里,进化论是西方文明发展到现代的重要产物,体现了人类文明发展的成就与特色。他并说:

今曰天演,果何天之是演乎?曰:天演一名,自英吉利移译而来,彼土衍声之字,义当较精,然欲即名以求义,究讨宗趣,已属难能之事,况拘拘于译名欤?第有界说也,有因果也,有体用也,有公例也,曷试求之彼宗各家之所言哉?[60]

他还说:

天演宗之成立也,汇群哲之明慧,穷百昌之蕃变,大而日局星气,散而草木禽虫,幽而生生之机,显而存存之功,盖不知曾费几何内籀之工,始得完全之理证,确然不摇![61]

后来,他又多次提及进化论问题,认为“近百年来,风行一世,而影响于世界人心最巨者,厥为进化论”。[62]并指出:

主进化者非始于近代,如古希腊之额拉吉来图哲学,与中国一派哲学所谓由椎轮而大辂、由茅茨土阶而峻阁崇楼,皆言后胜于前。至十九世纪以来,乃用科学方法证明宇宙人生是进化的,将前三派说法完全推翻,故可云在现代思潮中,是进化论独霸的时期。[63]

进化论出现后受冲击最大自然是主张神创论的西方基督宗教,因此,太虚大师也将进化论的第一功效归结于此。他说:“近年来物质文明发达,格物学之大利,人群已久食其赐,故虽有所疑,不欲轻毁,盖破坏上帝造物教之正鹄,及是庶乎命中矣!俾人心解脱神权之羁绊,其效功一。”不仅如此,进化论虽然以生物学说出现,但很快影响世界各个领域及学科,为世界各国哲学家和社会学家所吸收、融化与阐扬,从而产生了进化论哲学观和进化论社会学观,等等。太虚大师也因此指出:

第天演之学,初仅究论乎生物类耳,已而及非生物之地矿日星,已而及无形物之声热光气,至康德、斯宾塞尔更演及国治、群化、道德、心灵,会天地人而一之,俾人人知生存竞争——按即物竞——之剧烈,自然淘汰——按即天择——之倚伏,并确信有郅治全盛之世界悬于未来,各以偷安苟活为惧,咸怀虑远忧深之志,而向前生无限之祈向,而往上作勇猛之进步,其效功二。[64]

当然,从佛教立场出发,太虚大师也觉得,进化论既然强调进化是由遗传和环境及生存竞争等多种因素影响而成,否定造物主的主宰作用,实际上显现出诸种因缘合成的影响因素,与佛教的观念相符。他也因此觉得进化论有利于佛教的发展。正如他自己所说:

天演宗既隳天神肇造之谈,于是谓荟兆物而成为此世界,必皆有其因缘,不唯不欲轻诿之造物主,非至甚不得已,而亦不欲轻诿之自然——欧字天帝之天,天文之天,天演之天,本截然三名,形音亦异。天演之天,盖以名形气因果之不可知者,唯自然二字,为得其似。故天择既为自然淘汰之代名,天演亦为自然趋势或法则之代名也——故迹一物之由来,推一事之所起,必参互交错,旁搜遐征,穷其繁变之观,极其悠久之致,然后敢断然有所建言,斯则足袪浅人庸妄粗疏之谬论,伧夫卤莽径简之心习,而渐能扩充人类之智藏者,其效功三。之三事者,虽不尽出于天演宗,而天演宗实尸其高位。吾党苟以之三事为有裨于群己者,则不可不向天演宗称谢矣![65]

太虚大师虽然对进化论给予了积极的和高度的评价,但是他并非完全接受进化论的观点。他特别针对严复翻译进化论时所提到的质力说,认为如果从斯宾塞的质力说来理解进化论,进化论实际上并没有超出有神论的局限。他说:

天演宗之言质力,非根据质力不生灭、不增减之说者耶?质力既不生灭不增减,设曰力自然翕以聚质,质自然辟以散力,则万物应无始起之期,亦无终了之日,既无始终,又安有由纯、流、浑以至杂、凝、画之先后可言耶?脱转计质力虽属常住,非能自为翕辟聚散,则始为翕辟聚散者又谁耶?若是天演,则天演实可司翕聚辟散之权,肇起万物,而质力仅为造作之材料,然则所谓天演者,与上帝、天神、大梵、真宰诸说,特异名而同实者耳。[66]

不仅如此,他对进化论与近代帝国主义的侵略和掠夺联系在一起,认为进化论也充分暴露了现代人性和现代社会的弱点,批评进化论也鼓励了人类的兽行禽德,导致恶的进化。如果都这样来看社会、政治和道德、学术的进化,那自然是人类的悲哀。因此他说:

自进化论出,有能于增进己与群之生活之外,别悬一正鹄者乎?灭人种,夷人国,凡一切兽行禽德,有不以增进已与群之生活自托者乎?所谓道德,道德视此为进化,所谓政治,政治视此为进化;所谓学术,学术视此为进化。进化之所依在乎生活,生活之可羡在乎进化,生活乎,进化乎,洵人情独一无二之正鹄哉![67]

他将进化论划分为以物质为宇宙万有本源的物本进化论、以神为世间万有之本的神本进化论和唯心的进化论,指出“佛教外之各宗教,对于宇宙、人生观,多主退化说”,而佛教也并非完全主进化之说,认为佛教的观点是,一方面主张“世间万有非进化非退化而为轮回”,但另一方面也以为“出世的一分大乘不共因位菩萨法,为真正进化”。有人误以为在异生、六道及声闻乘、缘觉乘时,也存在着进化,实际上这是一种错误的理解,而只有进到菩萨乘阶段,佛教才谈得上真正的进化。但是,这并不否定异生及二乘发心修菩萨而有进化到佛果的可能性。[68]他说:

菩萨发心利生成佛,一方面灭除无明,一方面趋修佛德,经过三阿僧祗劫长久的六波罗密行,一步一步地上求下化。同时、并引导一切众生,跟着止恶修善,向最高尚最圆满的标准——成佛——作去。故此菩萨地之发心行事,乃可谓之真进化。[69]

而从菩萨乘到佛乘,即“佛陀的圆常”,就是“菩萨经过信、住、行、向、地、五十五层阶级而证佛果,就进化至极而到究竟的地位,横遍竖澈,莫非法身矣”。正因为如此,他不同意大乘行的顿修是进化,而只承认大乘行的渐修才是进化。如他所说:“顿超者,由凡夫地一跃而登佛地,既无进行之过程,即无进化可说。惟渐教循序渐进,乃足云进化。”[70]实际上,太虚大师以上的说法无非是要说明,进化论思想虽然在东方比较盛行,但是,从佛教的角度来讲,只有佛法的大乘行渐修才是真正的进化,佛教的大乘菩萨渐修理论才是真正完满的进化理论。所以他说:

这里说明两点:一是,太虚大师并不重视中国南禅的顿悟成佛传统,而是积极提倡菩萨渐修成佛的北禅传统;二是,太虚大师并不满足于人格的圆满,而更提倡菩萨行以至成佛的境界。这说明他并非像有些人所认为的那样,提倡人间佛教只是为了做个人格完美的人,而更要不断提升向上,最终成就佛果。

太虚在《墨子平议》中讲“苦乐杂然相进”,明显是受了章太炎“俱分进化论”的影响。他还发表了大量有关论著,包括《辩严译》和《论胡适之中国哲学史大纲·上篇》《佛陀学纲》等,在探讨进化论问题时,批评胡适的进化论历史观念抹杀了个人才性,不明佛法的心性论,并高扬由人而渐修成佛的佛法进化主义。他否定异生(六道)的进化,强调“人类与世界,不过新陈代谢而已”,甚至批评“现在的进化主义,乃假进化,非究竟进化”,强调佛法由人而佛的渐修进化主义才是宇宙人生最圆满的境界。[72]这些都说明,太虚实际上是从佛法的角度将人类、世界的历史看作流转轮回、没有进化的循环过程,从而维护佛法所谓人生世界是苦海的基本观念,就此而言,他是反进化论的。但他又将进化观念合理地引入成佛之路,这不仅丰富了佛教成佛论的思想内容,而且契应了近代以来进化论已被普遍接受的群众心理。

近代佛教界之所以也表现出反进化论倾向,不仅在于进化论不符合轮回说,更在于进化论主张生存竞争,正与佛法的平等、慈悲精神大相异趣。正如严复所译赫胥黎《天演论》中所言:佛“道在悲智兼大,以利济群生,各相两忘,而净修三业。质而言之,要不外塞物竞之流,绝自营之私,而明通公溥,物我一体而已矣”。[73]西楞居士在民初因此撰文猛烈抨击生存竞争说对社会人群,尤其是广大青年学生的毒害,认为这不过是为“人之为恶”提供了一种必要的学说,只有提倡佛法,才能从根本上取消进化论而“为孽海作一慈航”。[74]

以上说明,近代中国佛教对社会进化论的回应虽然有肯定,也有否定,但是,都没有背离佛法的根本观念,而是在维护佛法主旨的前提下积极地融贯、改铸和扬弃进化论,从而使中国佛法观念得以适应时代发展的要求。

[2]吴丕:《进化论与中国激进主义,1859—1924》,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3]陈独秀:《法兰西人与近代文明》,《青年杂志》,第1卷第1号,1915年9月15日;《独秀文存》,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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