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中国现当代散文欣赏02
【欣赏指南】
“白杨树实在不是平凡的,我赞美白杨树!”
文章开始,作者开门见山直抒胸臆,点明题旨——赞美白杨树的不平凡。接着展示背景,突出主体。通过描写西北高原的景色,从直观感觉写出白杨树出现在这里的不平凡。这部分采用了先扬后抑再扬的写法。写高原景色,先写产生“雄壮”“伟大”的感觉,后写产生倦怠单调的感觉,再写于“恹恹欲睡”之中猛醒,惊奇于傲然耸立的白杨树的出现,真可谓一波三折。
作者接着用“虽……却……”“哪怕……却……”两个句式,将环境的恶劣与白杨树的顽强的生命力作对照,突出了白杨树的坚强不屈的战斗精神,为下文由树及人,点明象征意义作了很好的铺垫。“这就是白杨树,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然而绝不是平凡的树”,为白杨树做了画龙点睛的总结。文章后部分作者深入主题,具体描绘白杨树的形象及气质,进一步赞美白杨树的不平凡,进一步揭示白杨树的内在气质,从礼赞白杨树进而直接点明其象征意义。“让那些看不起民众、贱视民众、顽固的倒退的人们去赞美那贵族化的楠木(那也是直挺秀颀的),去鄙视这极常见、极易生长的白杨树罢,我要高声赞美白杨树!”作者充满**的表白,使得主题不断地升华。
作者从容描写西北高原的景象后先以比喻勾出西北高原的特有景色,然后分写“黄”与“绿”。不仅讴歌了大自然的伟大创造力,并且对劳动人民改造自然的伟大力量深表赞叹。接着,又用彩笔浓抹出西北高原的特色——“黄与绿主宰着,无边无垠,坦**如砥”,这就自然令人产生“雄壮”或“伟大”的感觉,但同时也会感到有一点儿“单调”。
在指出不足之后,笔锋突然一转,由景及树,将白杨树引到读者的眼前。这里,作者为安排白杨树的出现,颇具匠心。白杨树不是生长在南方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的沃土中,而是生长在天地开阔、一望无际的西北高原,它以坚强挺拔的英姿傲然耸立着。映入作者眼帘的,是“一排”“三五株,一二株”,由远而近,看得更真切。这不能不使作者“恹恹欲睡的情绪”为之一振,并发出惊奇的赞叹。
先写白杨树的外形特征,再写白杨树的内在气质,全段呈“总——分——总”结构。第1句总写,概括全段的中心内容。“笔直”是白杨树的外形特征,“力争上游”既是白杨树的外形特征,也是白杨树内在精神的外露。第2~5句从白杨树的干、枝、叶、皮分说,具体描绘白杨树的外在形象,每一细节描绘,都体现了“力争上游”的特征:干,写出其高大正直;枝,写出其团结向上;叶,写出其顽强不屈;色,写出其平凡朴实。最后两句是总说,但内容已经深化,着重写白杨树的内在气质(精神),突出了它“倔强挺立”“不折不挠”的个性特征。
《白杨礼赞》写于1941年3月,是茅盾根据自己1940年从新疆归来赴延安途中的见闻和感受写的一篇散文。当时,伟大的抗日战争正处于艰苦的相持阶段,日本帝国主义正加紧对国民党的诱降。国民党反动政府阴谋制造了“皖南事变”,进犯抗日根据地;日寇也因此肆无忌惮地向我敌后抗日根据地进行疯狂扫**。面对这种严酷的现实,全国人民,特别是抗日根据地军民在中国共产党与毛泽东的领导下,毫不妥协,坚持抗战。这篇散文就是作者以昂扬的革命**,通过对白杨树的赞美,歌颂了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坚持抗战的北方农民,及其所代表的我们民族的质朴、坚强、力求上进的精神。
黄昏
季羡林
黄昏是神秘的,只要人们能多活下去一天,在这一天的末尾,他们便有个黄昏。但是,年滚着年,月滚着月,他们活下去有数不清的天,也就有数不清的黄昏。我要问:有几个人感觉到这黄昏的存在呢?
早晨,当残梦从枕边飞去的时候,他们醒转来,开始去走一天的路。他们走着,走着,走到正午,路陡然转了下去。仿佛只一溜,就溜到一天的末尾,当他们看到远处弥漫着白茫茫的烟,树梢上淡淡涂上了一层金黄色,一群群的暮鸦驮着日色飞回来的时候,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压在他们的心头。他们知道:夜来了。他们渴望着静息,渴望着梦的来临。不久,薄冥的夜色糊了他们的眼,也糊了他们的心。他们在低隘的小屋里忙乱着,把黄昏关在门外,倘若有人问:你看到黄昏了没有?黄昏真美啊,他们却茫然了。
他们怎能不茫然呢?当他们再从屋里探出头来寻找黄昏的时候,黄昏早随了白茫茫的烟的消失,树梢上金色的消失,鸦背上日色的消失而消失了。只剩下朦胧的夜。这黄昏,像一个春宵的轻梦,不知在什么时候漫了来,在他们心上一掠,又不知在什么时候去了。
黄昏走了。走到哪里去了呢?——不,我先问:黄昏从哪里来的呢?这我说不清。又有谁说得清呢?我不能够抓住一把黄昏,问它到底。从东方吗?东方是太阳出的地方。从西方吗?西方不正亮着红霞吗?从南方吗?南方只充满了光和热,看来只有说从北方来的最适宜了。倘若我们想了开去,想到北方的极端,是北冰洋,我们可以在想象里描画出:白茫茫的天地,白茫茫的雪原和白茫茫的冰山。再往北,在白茫茫的天边上,分不清哪是天,是地,是冰,是雪,只是朦胧的一片灰白。朦胧灰白的黄昏不正应当从这里蜕化出来吗?
然而,蜕化出来了,却又扩散开去。漫过了大平原,大草原,留下了一层阴影;漫过了大森林,留下了一片阴郁的黑暗;漫过了小溪,把深灰色的暮色融入淙淙的水声里,水面在阒静里透着微明;漫过了山顶,留给它们星的光和月的光;漫过了小村,留下了苍茫的暮烟……给每个墙角扯下了一片,给每个蜘蛛网网住了一把。以后,又漫过了寂寞的沙漠,来到我们的国土里。我能想象:倘若我迎着黄昏站在沙漠里,我一定能看着黄昏从辽远的天边上跑了来,像——像什么呢?是不是应当像一阵灰蒙的白雾?或者像一片扩散的云影?跑了来,仍然只是留下一片阴影,又跑了去,来到我们的国土里,随了弥漫在远处的白茫茫的烟,随了树梢上的淡淡的金黄色,也随了暮鸦背上的日色,轻轻地落在人们的心头,又被人们关在门外了。
但是,在门外,它却不管人们关心不关心,寂寞地,冷落地,替他们安排好了一个幻变的又充满了诗意的童话般的世界,朦胧微明,正像反射在镜子里的影子,它给一切东西涂上银灰的梦的色彩。牛乳色的空气仿佛真牛乳似的凝结起来,但似乎又在软软地黏黏地浓浓地流动。它带来了阒静,你听:一切静静的,像下着大雪的中夜。但是死寂吗?却并不,再比现在沉默一点,也会变成坟墓般地死寂。仿佛一点也不多,一点也不少,幽美的轻适的阒静软软地黏黏地浓浓地压在人们的心头,灰的天空像一张薄幕;树木,房屋,烟纹,云缕,都像一张张的剪影,静静地贴在这幕上。这里,那里,点缀着晚霞的紫曛和小星的冷光。黄昏真像一首诗,一支歌,一篇童话;像一片月明楼上传来的悠扬的笛声,一声缭绕在长空里亮唳的鹤鸣;像陈了几十年的绍酒;像一切美到说不出来的东西。说不出来,只能去看;看之不足,只能意会;意会之不足,只能赞叹。——然而却终于给人们关在门外了。
给人们关在门外,是我这样说吗?我要小心,因为所谓人们,不是一切人们,也绝不会是一切人们的。我在童年的时候,就常常呆在天井里等候黄昏的来临。我这样说,并不是想表明我比别人强。意思很简单,就是:别人不去,也或者是不愿意去,这样做。我(自然也还有别人)适逢其会地常常这样做而已。常常在夏天里,我坐在很矮的小凳上,看墙角里渐渐暗了起来,四周的白墙也布上了一层淡淡的黑影。在幽暗里,夜来香的花香一阵阵地沁入我的心里。天空里飞着蝙蝠。檐角上的蜘蛛网,映着灰白的天空,在朦胧里,还可以数出网上的线条和粘在上面的蚊子和苍蝇的尸体。在不经意的时候蓦地再一抬头,暗灰的天空里已经嵌上闪着眼的小星了。在冬天,天井里满铺着白雪。我蜷伏在屋里。当我看到白的窗纸渐渐灰了起来,炉子里在白天里看不出颜色来的火焰渐渐红起来、亮起来的时候,我也会知道:这是黄昏了。我从风门的缝里望出去:灰白的天空,灰白的盖着雪的屋顶。半弯惨淡的凉月印在天上,虽然有点儿凄凉,但仍然掩不了黄昏的美丽。这时,连常常坐在天井里等着它来临的人也不得不蜷伏在屋里。只剩了灰蒙的雪色伴了它在冷清的门外,这幻变的朦胧的世界造给谁看呢?黄昏不觉得寂寞吗?
但是寂寞也延长不多久。黄昏仍然要走的。李商隐的诗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诗人不正慨叹黄昏的不能久留吗?它也真的不能久留,一瞬眼,这黄昏,像一个轻梦,只在人们心上一掠,留下黑暗的夜,带着它的寂寞走了。
走了,真的走了。现在再让我问:黄昏走到哪里去了呢?这我不比知道它从哪里来的更清楚。我也不能抓住黄昏的尾巴,问它到底。但是,推想起来,从北方来的应该到南方去的罢。谁说不是到南方去的呢?我看到它怎样走的了。——漫过了南墙;漫过了南边那座小山,那片树林;漫过了美丽的南国。一直到辽旷的非洲。非洲有耸峭的峻岭;岭上有深邃的永古苍暗的大森林。再想下去,森林里有老虎。老虎?黄昏来了,在白天里只呈露着淡绿的暗光的眼睛该亮起来了罢。像不像两盏灯呢?森林里还该有莽苍葳蕤的野草,比人高。草里有狮子,有大蚊子,有大蜘蛛,也该有蝙蝠,比平常的蝙蝠大。夕阳的余晖从树叶的稀薄处,透过了架在树枝上的蜘蛛网,漏了进来,一条条灿烂的金光,照耀得全林子里都发着棕红色,合了草底下毒蛇吐出来的毒气,幻成五色绚烂的彩雾。也该有萤火虫罢。现在一闪一闪地亮起来了,也该有花,但似乎不应该是夜来香或晚香玉。是什么呢?是一切毒艳的恶之花。在毒气里,不只应该产生恶之花吗?这花的香慢慢融入棕红色的空气里,融入绚烂的彩雾里。搅乱成一团,滚成一团暖烘烘的热气。然而,不久这热气就给微明的夜色消融了。只剩一闪一闪的萤火虫,现在渐渐地更亮了。老虎的眼睛更像两盏灯了,在静默里瞅着暗灰的天空里才露面的星星。
然而,在这里,黄昏仍然要走的。再走到哪里去呢?这却真的没人知道了。——随了淡白的稀疏的冷月的清光爬上暗沉沉的天空里去吗?随了眨着眼的小星爬上了天河吗?压在蝙蝠的翅膀上钻进了屋檐吗?随了西天的晕红消融在远山的后面吗?这又有谁能明白地知道呢?我们知道的,只是:它走了,带了它的寂寞和美丽走了,像一丝微风,像一个春宵的轻梦。
走了。——现在,现在我再有什么可问呢?等候明天吗?明天来了,又明天,又明天。当人们看到远处弥漫着白茫茫的烟,树梢上淡淡涂上了一层金黄色,一群群的暮鸦驮着日色飞回来的时候,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他们的心头,他们又渴望着梦的来临。把门关上了。关在门外的仍然是黄昏,当他们再伸头出来找的时候,黄昏早已走了。从北冰洋跑了来,一过路,到非洲森林里去了。再到,再到哪里,谁知道呢?然而,夜来了:漫漫的漆黑的夜,闪着星光和月光的夜,浮动着暗香的夜……只是夜,长长的夜,夜永远也不完,黄昏呢?——黄昏永远不存在在人们的心里的。只一掠,走了,像一个春宵的轻梦。
【欣赏指南】
你喜欢黄昏吗?
你可曾注意过它的来临与消逝,知道它从哪来往哪去吗?或者说,你亦将黄昏关在门外,倘若有人问“你看到黄昏了没有?黄昏真美啊”时,你亦茫然了吗?“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我们忙碌着自己的忙碌,却忽略了生活中本该被发现的美。在你过往的数不清的黄昏之中,你又忽略掉了多少的美丽呢。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夕阳的美固然炫目,可黄昏的美也并不哀伤。虽然说到黄昏,让人想到的是迟暮老人的白发,或者是担忧即将来临的黑夜,但它同样“安排好了一个幻变的又充满了诗意的童话般的世界,朦胧微明,正像反射在镜子里的影子,它给一切东西涂上银灰的梦的色彩。牛乳色的空气仿佛真牛乳似的凝结起来”。
黄昏的美,美在它的平凡,美在它的含蓄与内敛。“当他们再从崖里探出头来寻找黄昏的时候,黄昏早随了白茫茫的烟的消失,树梢上金色的消失,鸦背上日色的消失而消失了。只剩下朦胧的夜。这黄昏,像一个春宵的轻梦,不知在什么时候漫了来,在他们心上一掠,又不知在什么时候去了。”
这篇季先生的《黄昏》,将黄昏的美描写的惟妙惟肖,入木三分,给我们呈现出了不曾关注过的细微之处,又在无形中让我想起了朱自清《匆匆》中的那句“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同样渗透着对时光流逝的无奈,同样敦促我们惜时如金,把握今朝。
“只要人们能多活下去一天,在这一天的末尾,他们便有个黄昏”,正因为它的寻常才会被我们所忽略吧。所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人们总是善于遗失眼前的美好,而在时过境迁之后才后悔当初没有珍惜。或者是过分地向往未来,对此刻唾手可得的幸福却视而不见。如果你已经错过了太多的黄昏,那么请你从明天开始关注它,享受它,在黄昏的怀抱中释放一天的倦意,让自己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惬意的笑容。
独语(节选)
何其芳
设想独步在荒凉的夜街上,一种枯寂的声响固执地追随着你,如昏黄的灯光下的黑色影子,你不知该对它珍爱还是不能忍耐了;那是你脚步的独语。
人在孤寂时常发出奇异的语言,或是动作。动作也是语言的一种。
决绝地离开了绿蒂的维特,独步在阳光与垂柳的堤岸上,如在梦里。**的彩色又激动了他做画家的欲望,遂决心试卜他自己的命运了。他从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子,从垂柳里掷入河水中。他想:若是能看见它的落下他就将成为一个画家,否则不。那寂寞的一挥手使你感动吗?你了解吗?
我又想起了一个西晋人物,他爱驱车独游,到车辙不通之处就痛哭而返。
绝顶登高,谁不悲慨地一长啸呢?是想以他的声音填满宇宙的辽阔吗?等到追问时怕又只有沉默地低首了。我曾经走进一个古代的建筑物,画檐巨柱都争着向我有所诉说,低小的石栏也发出声息,像一些坚忍的沉思的手指在上面呻吟,而我自己倒成了一个化石了。
或是昏黄的灯光下,放在你面前的是一册杰出的书,你将听见里面各个人物的独语。温柔的独语,悲哀的独语,或者狂暴的独语。黑色的门紧闭着:一个永远期待的灵魂死在门内,一个永远找寻的灵魂死在门外。每一个灵魂是一个世界,没有窗户。而可爱的灵魂都是倔强的独语者。
我的思想倒不是在荒野上奔驰。有一所落寞的古老的屋子,画壁漫漶,阶石上铺着白藓,像期待着最后的脚步:当我独自时我就神往了。
真有这样一个所在,或者是在梦里吗?或者不过是两章宿昔嗜爱的诗篇的糅合,没有关联的奇异的糅合:幔子半掩,地板已扫,死者的床榻上常春藤影在爬;死者的魂灵回到他熟悉的屋子里,朋友们在聚餐,嬉笑,都说着“明天明天”,无人记起“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