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官道上的薄霜,夜风裹挟着山野的凉意扑面而来,风声呼啸,将身后关于茶仙的喧嚣彻底隔绝。
顾溪亭控着缰绳,受伤的左臂虚拢着身前的许暮。
出了云沧后,人烟渐渐稀少,二人行进的速度也明显慢了很多,若是刚认识顾溪亭那几日,这幅场景会让许暮以为自己要被带到郊外灭口了。
“我们去见谁?”许暮在风声中提高了些声音问道。
“钱秉坤。”顾溪亭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传来,低沉而清晰。
许暮心头微动,钱秉坤这个名字他初来乍到也有所耳闻,一个游离于晏家庞大茶业体系之外,却又似乎总能巧妙分得一杯羹的神秘存在。
此人深居简出,极少露面,坊间传言他背景深不可测。
许暮若有所思,这样的人不打招呼就来拜访,真的不会吃了闭门羹吗。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两人一时无话,只有风声在耳畔低鸣。
不知奔驰了多久,官道转入一条更为幽静的山路。
月光透过稀疏的林木洒下斑驳的光影,最终,一座依山而建的巨大庄园出现在视野里。
庄园门庭并不奢华,反而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朴素感,两盏素白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门上那方木匾——钱园。
门前并无守卫,顾溪亭勒马停下,将许暮扶下马背。
许暮下马一瞬便抬头去看顾溪亭的肩头,他的伤显然被这长途颠簸牵扯到了,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腰背仍挺得笔直,眼神锐利依旧。
许暮心里嘀咕:这人任性起来,恐怕还没许诺这个年纪的孩子好劝。
顾溪亭上前叩响门环,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片刻后,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仆探出头,浑浊的目光在顾溪亭脸上扫过,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许暮,声音沙哑:“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求见钱老爷。”
老仆的目光在顾溪亭脸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他那略显憔悴的脸色和肩头依稀透出的暗色上顿了顿,最终缓缓道:“老爷已歇下,不见客。”
顾溪亭并未多言,只从怀中取出一个素帕仔细包好的物件,递给老仆:“烦请将此物呈给钱老爷,就说是故人之子,带来旧物。”
老仆未动,顾溪亭声音平静接着道:“‘春垄分秧同稚语,纸鸢斜日并鞍归’,还有半句诗烦请老人家一并带到。”
老仆迟疑了一下,还是将东西接了过去,侧门再次关上。
“这样就可以了?”
“那支珠钗,是他当年送给我娘亲的生辰礼。至于那半句诗,是我赌的。”
深更半夜用一只珠钗半句诗赌一面机缘,许暮有些哭笑不得,但顾溪亭办事向来有后手,他也乐得在这晒一晒月光。
片刻,侧门再次打开,老仆微微躬身:“老爷请二位花厅叙话。”
两人跟随老仆穿过曲折的回廊,园内布置清雅,不见豪奢,却处处透着主人不凡的品味和底蕴。
花厅内燃着几盏暖黄的烛火,光线柔和,一个身着藏青色长衫的男人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想必就是钱秉坤了。
此人身形高大,肩背宽阔,站在那里,便有一股沉稳的气度。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钱秉坤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顾溪亭脸上,眼神极其复杂,震惊、痛楚、怀念,和一种深沉的……愧疚。
许暮忍不住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渊源,才能让一个早就过了不惑之年的人,显露出如此复杂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