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浊之物,清者上天浊者入地,可是此间地脆天薄,难“厚德载物”!
“此间不应连一位圣人都不可留下。更何况,现在便是有些真传妙法,连圣人之法都不是,尚且不可被此天地所容纳,更何况其它?
这仔细。。。
夜风穿林,簌簌如诉。北岭村外的山坡上,言冢静立,碑前香火未断。阿芽每晨必来,扫去落叶,添一束新摘的念穗花。那粉瓣娇嫩,却坚韧异常,哪怕寒霜压枝,也从不凋零。村民们说,这是亡魂护佑之花,是话音落地生根的模样。
这一日清晨,雾气未散,山道上传来脚步声。一个背着竹篓的老樵夫颤巍巍走近,放下柴禾,在碑前跪下,老泪纵横:“爹……儿替您把名字刻上了。”他手指抚过石面某处??“陈九章,死于永昌三年秋审,冤斩于西市”。他喃喃道:“您临死前喊的那句‘我没偷税’,我记了四十年,今天终于能说出来。”
阿芽站在不远处,没有上前打扰。她知道,这样的场景已发生过上百次。有人来认亲,有人来谢恩,有人只是默默站着,仿佛第一次学会用耳朵听自己的心跳。言语一旦解封,便如江河破堤,谁也无法再令其倒流。
小归坐在井边吹笛,曲调不成章法,却是他自己编的??《无名者之歌》。他说,那些没留下名字的人,更该有一支曲子。笛声飘荡,惊起几只栖在花枝上的蓝雀,它们扑棱着飞向天际,嘴里竟衔着细小的纸片,那是孩子们写给先人的信,绑在鸟腿上,说是“寄去黄泉,让祖宗也听听后辈的声音”。
言七则蹲在村口教几个半大孩子练拳。他坚持认为,嘴能说话,拳头也得硬。“不然等哪天静音司余孽卷土重来,你们光靠哭鼻子喊冤可挡不住铁钳割舌!”孩子们嘻嘻哈哈,学得认真。有个瘦弱男孩练到满头大汗,忽然红着眼眶说:“我娘去年被带走前,一句话都没敢说……我现在每天练拳,就是想让她听见,她的儿子不怕了。”
阿芽听着,心口微热。她转身走向祖祠。
祠堂早已不是从前模样。门楣上“慎言守礼”四字被凿去,换成了“有话直说”四个大字,墨迹粗犷,是言七亲手写的。门槛内铺了一块长条木板,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都是这些年各地送来的冤案名录。每晚亥时,村民会轮流在此朗读这些名字,称之为“点魂”。据说,只要名字被人念出三次以上,亡魂便能在梦中托梦亲人,说出遗愿。
阿芽走入内殿,推开供桌后的暗格。那里藏着一口小铜钟,只有巴掌大,是她从万言钟残骸中寻回的一角。每逢月圆之夜,她便以指尖轻叩三下,唤出体内金膜余韵,试图感应语脉流转的方向。
今夜正是十五。
她闭目凝神,指腹触钟,一声极细微的嗡鸣在识海中荡开。刹那间,景象骤变??
她看见一条蜿蜒的地脉,由北岭井眼出发,贯穿山川河流,延伸至四方城池。那地脉并非岩石构成,而是由无数细碎话语凝结而成,如同熔化的琉璃,在地下缓缓流淌。每一座城镇都像一颗节点,有的明亮如星,有的黯淡将熄。而在极南之地,一道黑线正悄然蔓延,像是某种腐朽之力,正在吞噬语脉生机。
更令她心悸的是,在西北荒原深处,竟有一座倒悬的宫殿虚影,通体漆黑,檐角挂着千百枚铜铃,却无一作响。它静静漂浮于沙暴之中,仿佛等待重启。
“无言殿……还没彻底毁?”阿芽猛然睁眼,冷汗涔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小归冲进来,脸色发白:“不好了!南边来了消息,青阳镇一夜之间,所有人失声了!”
“什么?”阿芽霍然起身。
“不止是说不出话。”小归喘息着,“连笔都写不了字。砚台干涸,墨汁凝固,纸上刚落一笔就自动烧焦。镇上三百户人家,如今只能互相比划手势,像回到了蛮荒年代。”
言七也赶到了,手里攥着一张烧得焦边的布告:“这不是意外。有人贴了新的‘禁语令’,署名??‘静音司?执律使’。”
阿芽盯着那几个字,瞳孔微缩。那字体古拙森严,与当年长老们所书极为相似,但笔锋更加阴冷,透着一股非人气息。
“他们换了皮,没换骨。”她低声道,“而且……这次的手法更高明。以前是堵嘴,现在是灭声之根。”
小归咬牙:“一定是那夜荒庙伏击之后,残党退往南方,重新集结。他们利用我们重建语脉的契机,反向污染源头!”
“所以语脉上有黑线……”阿芽喃喃,“他们在切断各地联系,制造孤立的‘哑区’。一旦扩散开来,百姓再度习惯沉默,历史就会重演。”
言七狠狠砸了下柱子:“那还等什么?杀过去!”
“不行。”阿芽摇头,“盲目出击只会落入圈套。我们必须弄清楚他们的核心手段??到底是如何让人彻底失语的。”
三人陷入沉思。良久,小归忽然抬头:“或许……我们可以去找一个人。”
“谁?”
“我爹留下的矿图里,提过一处‘语渊洞’,位于南岭绝壁之下。据说是上古时期语根汇聚之地,后来因地动塌陷,被封为禁地。图上标注:‘若有言尽之时,可入此洞,听万古回音’。”
阿芽眼神一亮:“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地方,或许能让我们看清语脉的本质。”
“问题是,”言七皱眉,“那地方凶险无比,传说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疯了。因为洞中回响全是死者遗言,听得多了,活人也会变成回声。”
“但我必须去。”阿芽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若不去看那最深的沉默,又怎能打破它?”
三日后,他们再次启程南下。
沿途所见,已不如先前温暖。越往南,村庄越显压抑。孩童不再歌唱,集市少了争吵,人们交谈时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什么。更有甚者,家中墙上贴着黄符,写着“谨言慎行,免灾避祸”,竟是静音司旧术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