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阁中布置再次改动,许萦安排人在厅中置一棋台,对弈者相对而坐,余下宾客环坐其间,蔬果酒食摆放左右。
待一切安排妥当,棋局开始,许萦才走出楼阁,到东边露台上等候许蔚。
许蔚和许萦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妹,一个是魏帝堂妹、郑国长公主所出,一个是许遵多年盛宠的美妾所出,两人仅相隔十日先后出生,自小一同长大,却互相羡慕着彼此的人生。
许蔚的生母在其两岁时病逝,她明面上由许遵原配陈夫人教养,实际却自幼由长公主的陪嫁婢女兼乳母抚养长大。虽然一直被许遵视为掌上明珠,但某些时刻,她还是艳羡许萦有亲生母亲宠爱,有亲哥哥维护,尽管后者不过聊胜于无。
自记事起母亲已然失宠的许萦,从小就忙于展露聪明才智以博得父亲的喜爱,再借此为母亲从其他妻妾手中争夺那一点点父亲的关注。她在极小的年纪就发现了自己的聪慧,因此,许萦对于许蔚轻易就能得到的尊贵出身、县主封号以及父亲的偏爱,一直心有不甘。不过,这份不甘经过十几年的酝酿,早已变成了习惯,不再波涛汹涌,只是偶尔刺痛着她。
许萦此生最骄傲的,就是她的聪慧。
不仅因为她在许家一众子女中夺得了金雀楼和黄金台,更因为她的价值,得到了父亲许遵的最大认可——那便是在她十五岁那年和崔冉相恋之后,许遵依旧将许葭嫁入崔家,毕竟合作愉快的崔家有个听话的女儿去联姻即可,能力出众的许萦,留待以后自有更大的用处。
这是她从一位当时正受宠的姬妾口中套来的话,和她的猜测相差无几。
此时,江边风露渐寒。许萦站在檐下,望着夜空中黑云翻涌,寒光隐烁,几乎快笑僵了的嘴角,此时方得以休整。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并没有转身。
“那些人已经入金陵城了?”许蔚直接发问。
“嗯。”
“人现在在哪儿?”
“他们现在很安全。至于落脚处,只有父亲知道。”
许蔚对于许萦的回答并不满意,“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
许萦双目半阖,依旧身姿笔挺地立在风中,她有些累了,这一整日的操劳令她疲惫。
“把密报透露给我的那名暗卫,我已经帮你处理掉了。他在你手下不受重用,便想转投到我这边,这种人不该留在许家。”许萦低声说着,语气轻柔,“插手暗卫的事,我知道会惹怒四姐你。但这一件事,我的确是为你着想。”
许蔚目露寒光,“怎么说?”
“密报来自大齐五公主。”许萦转头看向许蔚,“如果你先得到密报,会劝父亲拒绝这次合作,我猜得对不对?”
许蔚又感到一股怒气涌上心头,许萦不仅越界,还不断揣测她,仿佛她的一举一动,许萦尽在掌握。
“那又如何?”她对上许萦的目光,“这件事万一败露,会牵连许家。后果你承担得起么?!”
许萦的视线缓缓下落,轻叹道:“那是因为你还不够了解父亲。”也不够了解局势,这后一句许萦留在了心里,她不想给许蔚太多打击。
“二哥拒了婚事,仕途上又不思进取,已经让父亲十分不悦。何况继桓家失势、东海王病逝之后,许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反而让容家猖狂。眼下,父亲绝不会放弃这个百利而无一害的机会。四姐何必再去触霉头?”
许萦说完,带着淡淡的疑惑看向许蔚:“你不希望许家参与这件事,是因为忌惮某人的实力,还是因为想保护谁?”
“无稽之谈。”许蔚没有理会她的疑问。
许萦对她的臭脾气不以为意,继续安抚道:“四姐放心,五公主派来的人颇有些本事,咱们做好分内事便是,我不会拿许家人的命去做亏本买卖。”
许蔚深深看了她一眼,毫无先兆地移步许萦身前,掐住她脖子把人摁到背后柱子上,“五小姐把我当那些蠢男人来哄,好玩吗?”
许萦几乎窒息,无法作答。
见她越发痛苦,许蔚才松了手劲,掐着许萦细嫩的下颌说道:“反正每次我动你一下,回头你都会加重伤势来栽赃我,今天不如我坏人做到底,不劳你自残了。”
许萦轻轻喘着气,双眼猩红。
“我警告你不要再插手暗卫的事,别以为打着什么为我好的旗号,就能糊弄过去。别逼我对你出手!”许蔚贴近她耳边轻声警告,说完便松手离去。
留下许萦一人双手捂着脖子,蹲下身慢慢顺气,几滴泪珠不可自抑地滚落下来。她低下头,不想让眼泪花了妆,一边在心底狠狠嘲笑着:许蔚果然就这点能耐,若易地而处,她一定不会让许蔚这么好过!
屋檐上,许范对月饮酒。一股阴郁气息再次涌上心头,他想不清十几年来她俩究竟谁欺负了谁,估计是狗咬狗罢。不久前,他是另一条狗。
喝完最后一口酒,许范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大齐五公主”,原来是冲着二皇子慕容隽来的,果然是笔大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