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实际上,他从未变过。无论是以“顺天应时”入道,还是于十绝关之中彻底领悟“无相”真意,终成武道神话——追求不变的永恒,本就是他自年幼时便存在的“执”。
人于天地间,寿元有限,故有八苦缠身,不得安乐;而天地万物看似长存,恍若不变,实则在无情岁月下亦有磨损,终将迎来毁灭——唯有“无”,方为永恒。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始终相信无相之道最是适合他——或者反过来说,他天生便应该走上无相之道。
只是无相的极致,便是“身无所累,心无所执”:前者他几乎已然达成——这些年以来,他游历四方正是为了将所有曾经留下的痕迹一点点地收归于自身,同时亦是在一点点地抹除在天地人世之中属于“令东来”的存在感;
唯独后者他暂时还无法彻底做到——追求永恒,欲以无相登临无上,本来就是一种“执”,然而只有抛弃这个执念,他才能真正触及无相之境的最后一步。
正因他在无相极致上已经踏出半步,只差迈过最后一只脚,于有无变化的感应最为灵敏,他应是最先察觉到有“变数”自天外而来的武道神话——他的灵觉甚至隐隐有感,如此“变数”与他有着莫大关联,是他命中的“异数”,亦有可能推动他更上一层楼。
然而,“异数”降世后便彻底隐匿,化作寻常,他仅仅能够锁定“异数”降临的大致范围,若要寻找,只能一寸寸地搜索。故而他听之任之,并没有刻意索求,将一切交由天意。
最初遇见宁醉时,他的确没有察觉到对方的问题。世间万事万物在几乎走到无相之境终点的他的眼中所表现的形态不完全是表层的外相,还有更深层的本质。然而当时宁醉与周围的百姓确实无有区别,就连对方摆摊售卖的萝卜都比其更为显眼。
直到他一次又一次地察觉到有不该存在于此世的命运突然入世——他称其为“异星”,因为他们的存在便如夜间最闪亮的那一颗星辰。他无法察觉“异数”的所在,却能通过“异星”之间的交集锁定一个更精准的位置。
当宁醉以“无为宗宗主”身份与他在清茗茶馆见面时,他才因为对方的承认而恍然大悟,终于真正“看”到了对方——那是无比接近极致的无常之境。
如果说他的无相追求的是永恒的虚无,其终点是无法触碰和感知的“视之不见,听之不闻”;那么宁醉的无常便是追求不断变化的存在,其扎根于众生万物的变迁、更迭,是无法被捕捉的“刹那”。
兼容无相无常之力以突破无上,其实是宁醉给予他的灵感——他虽然无法确认宁醉与“异星”之间的真实关联,但是由于他对“异星”的感应更为真切准确,他轻易地察觉到“异星”身上全都隐隐缠绕着一种他所熟悉的“道”——非是无相,而是万相。
无相与无常本就是有所交集又是南辕北辙的两条大道——无常与万相相通,而无相与有常暗合;万相能推演无相,有常亦可倒推无常。
所以他一直在注视着宁醉,在观察、在理解……他越了解对方,便距离无常更近一步。结果便是宁醉每一句话、每个行动都在他意料之外——但放在修无常之道的武者身上是“合理”的,而他的个性决定他往往更多是选择融入而非对抗。
哪怕宁醉假借助他悟道,要“利用”他的爱情,他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对。他从未与任何人发展恋爱关系,一来是没有一个人能够给他带来半分触动;二来他既已追求无相,本就无所谓自身血脉是否能流传于世。
不可否认,为了将转瞬即逝的无常锚定以便于观察,宁醉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被他主动烙印在心中的人——光凭这一点,对方就已经是他人生中最为特殊的那个。在他眼中,从确定关系那天开始,他们已经是“道侣”——既是求道路上相互扶持的伙伴,亦是最亲密的伴侣。
他懂情,但的确不懂爱。不过他有许多参考,也能够学习——他相信自己的悟性。只不过宁醉似乎不认可他过往旁观他人而得来的经验,他只能从对方的言行中慢慢研究。
至于欲念……他本就是寡欲之人,仅存的一抹执念便是求道无上,再无其他。
但或许是“仙人醉”确实令他生出一点醉意,打开情绪的缺口;又或许是多日的探索,终于让他触摸到无常的边缘,生灭不定的情与欲于此刻突然迸发;亦或是宁醉便是他的欲望所在……那一刻,他蓦然明白到何为“占有”。
翌日,耀眼的阳光透过窗户晒在宁醉的脸上,无为宗的宗主却硬要闭着双眼继续赖床,懒洋洋地完全不想起来。原本睡在身侧的那人,在清晨已经出门,回来时床褥上尚存几分余温,而随之一同而来的,还有属于早餐的香味。
宁醉的意识明明也是很早便清醒,不过他丝毫没有和令东来大清早就打个招呼的念头,而是让自己继续睡过去。昨天晚上,他的五个马甲难得没有在夜间折腾任何事情,每一个都乖乖地找个房间独处,躲着任何人——事实证明他很有先见之明,当时他根本无法分心控制马甲。
正因他昨晚几乎收回所有分裂的意识,只留下一丁点仍粘在徒弟马甲身上,聊胜于无地用于警戒外界突发事件。事后他总感觉自己十分缺觉,而且这一缺就是缺了五倍,于是干脆就这样半睡半醒地,磨磨蹭蹭到日上三竿。
感受到太阳的温度,宁醉知道已经快到中午,却还是不怎么乐意动弹。虽说他没有睁开眼睛,但是肉粥和葱油饼的香气依旧往他的鼻子里钻。而感知也在提醒他,令东来就坐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他——真稀奇,他居然能够感应到这位,看来对方是有意地放开了一些存在感。
许是察觉到宁醉已经醒来,此前一直只是看着他的令东来忽然解下腰间的洞箫,悠扬的箫声顿时在室内响起——这是宁醉过去从未听过的曲调,亦有别于令东来惯常吹奏的苍茫、缥缈和浩大,竟是如同在耳边留下的私语,温柔地呢喃着缱绻而真挚的情愫。
宁醉听了小半截,便忍不住睁开双眼——他听出来了,令东来正在借着这首曲子,将其自身对他们从相识至今对方心中所想一一向他倾述。
柔和的箫声又持续了一会儿才缓缓停下,宁醉已是坐在床边若有所悟地歪着头端详着令东来,不等他开口,令东来便倒了一杯温水走来:“要喝点么?”
宁醉接过茶杯时,指尖在令东来手背轻轻划过,见这人眸光微动,他顿时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悠悠地喝下温水润过喉,宁醉清了清嗓音,开口问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宁醉》。”令东来的语气语调中情感没有箫声所展示的那般浓烈,但或多或少添了几分活人感,“我名之为《宁醉》。”
“以我为名的曲子啊……教教我呗?”我就不怪你用了我的名字都没给版权费了……宁醉抿着唇缓了缓不稳的心跳,飞快地抛开那些无厘头的思绪,接着问道,“不过,这首曲子好像还有后续?”
令东来则是回道:“后续将由你我继续谱写。”——
作者有话说:国庆节快乐![比心]
话说总感觉这章貌似挺适合完结章的(开玩笑的,别信)
以及换一种风格来描述,令其实倾向守序中立,而宁更倾向混乱善良中立[让我康康]
第84章被盯上
不提莫名感觉自己似乎猝不及防地被撩了一把的宁醉本体,几个马甲在经过看似安宁实则极不平静的一夜后,终于慢吞吞地“醒来”,继续该干嘛就干嘛去了。
坐拥产业的岳如和凤泱都是准时开店,教徒弟的教徒弟,当甩手掌柜的依旧在偷懒,暂时没碰上特别的意外;非焉正在独自往东南沿海一带而去,目前位于江南道的范围内;而连庚和白夜都在前往昆仑山的路上,区别只是一个远些一个近些——
是的,连庚虽是决定要去飞仙岛一趟,但是他不是选择直接南下,而是绕去西域拐了一个大弯,其中一个目的正是要上昆仑派寻一个人——“昆仑三圣”何足道!
在郭襄已逝、张君宝改名张三丰正在武当山闭关以图突破的现在,作为宗师的何足道若然再不能突破为武道神话,已经没有几年可活了。只是,这位虽然在原著中能够孤身打上少林,但是依据其中不多的着墨仍然可以推测出,如果没有特别的机遇,宗师便是其极限。
连庚去寻何足道自然是冲着后者“昆仑三圣”的名头——虽说“昆仑三圣”是何足道自诩才高的自号,不过此人在琴、剑、棋三项才艺上的确造诣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