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着粗布短打,脸覆黑纱,递上一本薄册,封面题曰:《帝王夜话》。
“这是什么?”晚芜问。
“沈知言亲述。”对方低声,“他命我在他死后方可交付。内容……关乎三十年前一场大火。”
晚芜心头一震。三十年前,正是“真史院大火”之年,官方记载为意外失火,实则传闻与沈知言肃清异己有关。
她欲追问,那人却已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飘散风中:“他说,请你评判他的一生,不必留情。”
当晚,晚芜独坐灯下,翻开第一页。
字迹苍劲有力,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朕十六岁登基,二十岁掌权,二十五岁焚尽天下私史。我以为,统一记忆,才能统一江山。
>可到头来,我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那场大火,是我亲自下令。三百卷民间野史,三千条不肯改口的舌头,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有个小女孩抱着祖母的日记躲在地窖,被士兵拖出时还在背诵家训。我看着她的眼睛,像极了早夭的女儿……可我还是点了火把。
>你说记忆需要宽恕。可我对不起的人太多,连宽恕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我不求赦免,只求你告诉世人:
>一个皇帝也可以是罪人。
>而救赎,始于承认这一点。”
烛火摇曳,映得纸上泪痕斑斑。
晚芜读罢,久久不能言语。她取出紫晶残片??自从火山封印后,它再未发光,此刻却在靠近书页时微微震颤,似有共鸣。
她忽然懂了沈知言的用意。他不要青史留名,也不要后人怜悯,他只想借她的笔,完成最后一次自我审判。
三日后,她携《帝王夜话》登上对话坛。
全场哗然。有人怒吼“亵渎君主”,有人跪地痛哭,更多人屏息等待她的裁决。
她展开书卷,朗声道:“这不是诽谤,而是忏悔。这位帝王犯过错,杀过人,烧过书,但他也在晚年选择了面对。我们不该美化他,也不该神化他。我们要记住:权力若失去制约,连最清醒的人也会变成暴君;而最深的黑暗里,也可能燃起一丝悔悟之光。”
她停顿片刻,望向皇宫方向:“我建议,将《帝王夜话》与《洗罪录》一同收入国家典藏,并设‘省罪日’于每年大火纪念日。当日全国休市一日,各级官员须公开述职中最愧疚之事,百姓可自由评议。”
台下沉默良久,终爆发出雷鸣掌声。
消息传入宫中,据说沈知言听后仰天长笑,连饮三杯浊酒,叹道:“晚芜啊晚芜,你比我更懂何为治国。”
又过半月,阿阮匆匆来访,神色复杂:“宫里传来消息,沈知言病重,恐不久于人世。他召你入宫,有最后一面。”
晚芜收拾行装,却未带任何书稿或凭证,只将一朵晒干的桃花夹在袖中。
宫门森严如故,可沿途守卫见她走过,竟纷纷垂首致礼??这些曾是记忆审查司的旧部,如今成了“记忆守望团”成员。
寝殿之内,沈知言卧于榻上,瘦骨嶙峋,双目却依旧清明。见她进来,勉强撑起身子。
“你来了。”他微笑,“我就知道你会来。”
“陛下何必见我?”她轻声问。
“不是陛下。”他摇头,“从今往后,叫我沈知言就好。我已经不是那个能删改历史的人了。”
他喘息片刻,继续道:“我这一生,毁了许多记忆,也掩盖了许多真相。到最后才明白,真正的统治,不是让人忘记,而是让人敢于记住。”
他伸手欲握她,却力竭垂下:“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在我死后,不要举行葬礼,不要建陵墓。把我火化,骨灰撒在终南山顶。若有风,就让它带走;若有雨,就让它洗净。我不想占据土地,也不想被人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