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什特万先生挑了挑眉:“您指裂纹?”
“对。自然开片是像冰在化,它是乱的,是自由的。可这片——是人为催釉的,它不冷,它……有点乖。”
乖?
伊什特万微微一笑。
紧接着,邓行谦戴上手套,在工作人员的帮忙下,拿到了真瓶。他用手摸了底座,像摸一个人的后颈。
邓行谦轻轻一敲,耳朵凑到瓶边听声儿。
过了好一会儿,邓行谦将东西放回去,脱掉手套。
“是真的,但没有什么收藏价值。”
雍正年制无疑,底款刻得细致,是旧宫中标准制器的一类。
真,但没什么价值。
这种器物生来不是为人观赏的,而是为神佛烧香用的,摆在佛案侧边,香点燃一次,不动不移,灰落也不扫。
功能单一,气质安静,太过克制,以至于脱离了时间,脱离了市场。
从商业角度来说,邓行谦能说出十几条不收藏的原因。只从艺术角度来说,收藏品得有“魂”,没有魂,就是一个玩意儿。
第一次触碰到“魂”的时候,他才六岁。
那天爷爷叫他别写作业,拉着他进了书房。
“别怕碰,东西是给人用的,不是供的。”
爷爷的声音低,却不容抗拒,“越不敢碰,越容易被它骗。”
那是一只宋代官窑小盏,通体灰青色,指腹触上去的时候,他以为那是一块冰。
“听。”爷爷抬起盏,用指节轻敲——声音干净,却不亮。
“假的敲得响,真的敲得深。”
“响,是它在找存在感;深,是它认了自己。”
他没太懂。
后来爷爷又拿出一块康熙的珐琅盖盒,让他摸那个底足。
“记住了,胎底是最容易说谎的地方,也是最容易出错的地方。”
“人也一样。越怕你看的地方,越藏着真相。”
有一次,他分不出一件黄釉碗是真是伪,爷爷没有骂他,只是关了灯,让他在暗处独自看十五分钟。
“眼睛没用的时候,你才会开始相信手。”
“你摸多了,就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熟;什么是等你靠近的,什么是只想远观的。”
看得多了,邓行谦隐约觉得,这些百年的东西,真的东西,他们从不喧哗。
他们不需要赢得谁的信任。它等着你去懂。
但大部分真的东西,都差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