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三浪眼中寒光一闪。他知道是谁了??曾主簿身边那个贴身书童,姓赵,自幼患腿疾,行走不便。此人素来沉默寡言,却常替曾主簿传递密信。
“许老师,”他低声道,“立刻带人围了曾主簿宅邸,活捉那瘸腿书童。若让他逃了,咱们谁都别想活着出这个年。”
许克生领命而去。蒋三浪则抱起孩子,连夜奔往太医院。途中阿黄一路狂吠,似有所觉。至太医院门口,值守太医见是蒋三浪,本欲阻拦,却被他一把推开:“我儿中毒,若耽误一刻,明日我就拿你是问!”
戴院判闻讯赶来,亲自施针用药,足足忙了两个时辰,才将孩子体温压下。他擦着汗道:“幸亏送来得早,又是壮年人亲手控吐洗胃,否则必死无疑。这毒配得极巧,单看方子毫无破绽,唯有长期服用才会蓄毒发作。好狠的心肠!”
蒋三浪咬牙:“戴大人,能否查出毒源?”
“能。”戴院判取出一小包灰白色粉末,“这是从药渣里筛出的杂质,含有川乌、草乌混合炮制后的残留物。寻常药铺不敢如此配伍,唯有军中药坊或边镇马场所用??那是给战马止痛续力的猛药,人用了,短时提神,久则蚀心损脑。”
蒋三浪心头震动。马场专用药?这意味着幕后之人不仅熟悉军务,还掌握边镇资源。余、韩两家果然只是前台傀儡,真正操盘者,恐怕是朝中握有兵权的大人物。
次日清晨,许克生带回消息:瘸腿书童已在曾宅夹墙中被捕,搜出密信三封,皆以隐语记载“蜂窝煤转运路线”、“腊月廿九焚楼灭证”、“婴孩投毒以乱其心”等计划。更令人震惊的是,其中一封竟盖有太子东宫侍读郎王慎的私印!
“王慎?”蒋三浪眉头紧锁。此人乃东宫近臣,素以清廉著称,怎会卷入此案?
“信上说,‘事成之后,当荐君代掌户部右侍郎’。”许克生沉声道,“此人早已叛投北平府,借太子名义行事,实则意在搅乱新政。”
蒋三浪冷笑:“好一招李代桃僵!打着太子旗号,行构陷之实。若非孩子中毒,我们险些被蒙在鼓里。”
他当即写下奏疏,将全部证据呈报御前,并请求召见王慎对质。然而午后宫中传来口谕:太子病重,卧床不起,诸臣不得擅入东宫。
蒋三浪心知不妙。朱标昨日尚能调度圣旨救他,今日怎会突然病倒?除非……有人趁机夺权!
他当机立断,命许克生带二十名可信衙役,伪装成运煤民夫,潜入龙江码头查验蜂窝煤炉。自己则携阿黄直奔城外马场旧址??那里曾是江南最大官营马厩,如今荒草丛生,却是百外庆最初发现走私线索之地。
风雪渐歇,残阳如血。蒋三浪蹲在一排废弃马槽旁,阿黄不停刨土,忽然从冻土中扒出一块铁牌??上面刻着“辽东铁卫?丙字三队”字样,背面还嵌着一枚微型铜管。
他撬开铜管,抽出一卷油纸,展开一看,竟是半幅地图!标注着从辽东经山东至江南的七条秘密贩马路线,每条线末端都写着一个地名:扬州、苏州、杭州、徽州、九江、南昌、长沙。而在长沙一处,赫然写着“岁贡额:三百匹,折银十二万两”。
“原来如此!”蒋三浪豁然开朗。这些所谓“岁贡”,根本不是朝廷登记在册的数字,而是地方豪强与边军将领合谋虚报,借马政之名行敛财之实。每年仅长沙一地就贪墨十二万两白银,全国加起来,怕是百万之巨!
他正欲收起地图,忽听远处马蹄声起。十余骑黑衣人疾驰而来,个个蒙面持弓,杀气腾腾。
蒋三浪迅速藏好铁牌,抱起阿黄翻身上马就逃。身后箭矢破空,接连钉入树干。他猛抽马鞭,借地形绕行乱石岗,终将追兵甩脱。待回到县城,已是深夜。
许克生已在县衙等候,面色凝重:“七郎,出大事了。今午,应天府尹联合六科给事中,联名弹劾你‘滥用职权、私囚朝廷命官、煽动民变、图谋不轨’,奏章已递入内阁。更有流言四起,说你借蜂窝煤之名,暗中铸造兵器,意图造反。”
蒋三浪冷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止如此。”许克生压低声音,“太子至今未醒,御医只说是‘风寒入体’,可戴院判私下告诉我,太子脉象紊乱,似中了慢性毒药,每日需服特制汤剂才能维持清醒。”
“毒?”蒋三浪猛然想起什么,“那汤剂……可是用人参、黄芪、茯苓配制?”
“正是。”
“那是‘养神散’,原为补气安神之用,但若混入微量‘雷公藤’,长期服用便会侵蚀肝肾,使人日渐虚弱,最终暴毙而亡,不留痕迹。”蒋三浪双拳紧握,“有人要在太子身上,演一出‘病逝’的戏码!”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惊骇。若太子真死,朱元璋悲痛之下,极可能废除新政,重用保守派。而那位躲在幕后的权臣,便可顺势上位,掌控朝局。
“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蒋三浪沉声道,“明日就是正月初一,百官朝贺。我要在金殿之上,当众揭露真相。”
“可你没有确凿证据指认主谋!”许克生焦急,“仅凭一张残图、几封密信,如何撼动朝中巨擘?”
蒋三浪望向窗外渐亮的天光,轻声道:“还差最后一环。只要许克生的人能在码头找到夹带的账册,再配合我在马场发现的地图,足够掀起滔天巨浪。”
话音未落,门外脚步急促,一名衙役冲入:“报告县尊!龙江码头查获一艘可疑煤船,在炉膛夹层中发现完整账册一本,记录近三年私贩战马数量、买家名单及银钱流向!最关键的是……最后一页,签着一个人的名字??吏部尚书韩克忠!”
蒋三浪缓缓起身,眼中燃起熊熊烈火。
韩克忠!此人不仅是六部尚书之一,更是朱元璋早年亲信,执掌官员任免大权多年。若他果真涉案,整个朝廷都将为之震荡。
“准备车驾。”他整了整官服,“明日大朝会,我要亲手将这份账册,献于陛下御前。”
周八娘不知何时站在门边,手中仍抱着孩子,轻声问:“你会死吗?”
蒋三浪回头,望着她憔悴的脸,笑了笑:“若我死了,蜂窝煤还在,新政不死。可只要我还站着,就没人能把大明的脊梁压弯。”
风雪停歇,东方既白。新的一年,终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