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那么多次,男人拿着刀对叶满和妈妈挥来挥去,没落下来过,叶满虽害怕,但错以为他不敢杀人,这一刻他终于确定,爸爸的刀可以落下来,会杀掉人,会把刀插进人的身体。
爸爸不要出来了,叶满惊恐地想,他永远不要出来了,自己也会被杀的,自己肯定有一天会被他杀死。
他这样缩着,身体开始变冷,家里的烟火气渐渐散了,他无事可做,就把被褥铺得厚厚的,拿出暑假作业开始写。
里边大部分他都不会。
大门外亮起灯光,他以为爸爸回来了,抬起头看,看到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快速跑了进来。
他们脸上带着严厉和憎恶,居高临下看叶满,审问道:“你爸把刀藏哪了?”
叶满觉得自己好像是罪犯,是自己杀了人,他心虚地挺直腰,摇头,说:“我不知道。”
那个警察嫉恶如仇,牢牢瞪住他,一群人开始在他从小长到大的家里搜索,每一个角落都搜,连耗子洞也不放过,让那个一夕就变得支离破碎的家里的最后烟火气都放跑了。
叶满畏惧地看他们走过来,命令叶满站起来,把他的被子扯开,然后把他的书包也翻了,什么都没有。
他们带着真的枪,问叶满:“你知不知道你爸要杀人?”
叶满摇摇头。
他们又问叶满:“他拿刀时你没注意到不对吗?”
叶满怔了怔,缓缓低下头,心虚地说:“没有。”
他们像正义的风刮过这个罪恶的家,一切不堪与贫穷都无处遁形,他们匆匆来匆匆走,消失在夜色里。
叶满缩在被子里,缓缓抬起手,发现自己在怕得发抖,手甚至握不住那支圆珠笔。
他那样无助,痛恨自己没有阻止爸爸,这样的悲剧都是自己的错,他才是万恶之源。
警察应该把他抓走,他们看起来是要把自己抓走的样子,可他们没有动自己。
之后的那些次,妈妈去监狱探监,叶满一次都没靠近过,他看到威严的警察就会害怕,他觉得自己的爸爸是罪犯,那么流着他的血的自己也是罪犯,凑近一点就会被抓起来关进去。
那个人没死,医生把他的伤口缝了起来,说是轻伤。
但所有人都说,如果不是有人上去拼命拉了一把,那把刀会划开那人的肚子,把肠子漏出来。
调解和解,也判了刑,赔了很多钱。
……
房间漆黑,韩竞坐在原地,始终没挪地方。
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缓缓说:“后来呢?”
叶满迟缓地眨了下眼,轻轻说:“后来……”
后来他开学了,后来他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力学习,后来同学们知道他爸杀人了,后来他们如此正义,代替律法和天道惩罚他。
“听说了吗?他爸是杀人犯。”
“哈哈哈,你小心点,别被他给杀了。”
“你跟他说话了?小心被他传染上病毒。”
“周秋阳怎么想的?还和他在一起。”
“周秋阳,和我们一组吧。”
后来他踏上了天台,后来他差一点点跳了下去。
后来炎热夏季过去,校园里的梧桐开始纷纷落叶,枯黄叶片坠落泥地里,眨眼被秋霜覆盖,大雪密密绵绵地落了下来。
他独自生了一场别人都不知道的、生命垂危的病。
他坐在教室里昏死过去,向他告白的男孩儿偷偷给他披了件衣裳,他的汗打透了那件冬衣。
下课后无人的阴影角落,他充满羞耻和自我厌恶地把湿淋淋的衣服还给他,低着头一句话没说。
他回到班里,进门时,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说:“叶满,你爸妈来了,在操场上等你。”
全班都议论纷纷,叶满听到有人说“他爸不是杀人了吗?”、“竟然来学校看他,不觉得丢人吗?”。
叶满木然地走出班里,灯火通明的教学楼,走廊没人在走动,他顺着长长漆黑的路向前走,梦里他无数次走上这条长廊,黑洞洞的,被每一间明亮的屋子排斥在外,他知道自己不愿意向前走,可回头又没退路。
大雪里,校园操场的路灯下,他看到了久未见面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