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长一段话,这样长一串理由。句句听来都合情合理,但独孤明河心知肚明,只有最后一句才是面前人的真心语。
他百般筹谋以命相搏,才能让贺拂耽跟他离开数日,而骆衡清只需要一滴血……就能让阿拂自投罗网。
独孤明河愣在原地,心中酸涩难当。
面前阻拦他的傀儡修为深不可测,但真正让他寸步难移的,是心底绵密泛上来的疼痛。
“不必担心,明河。”
贺拂耽一路蹦蹦跳跳,在几步开外回头朝他微笑,朗声道:
“我会回来的!”
*
说是要顺道将宗牒带给空清师伯,实则一出门贺拂耽就迫不及待往望舒宫的方向前去。
他很快来到望舒宫脚下。
那座剔透又锋利的宫殿此刻已经变成浓厚森寒的乳白色,冰荆棘从窗台和宫门满溢出来,蔓延、攀爬,盘踞在整座宫殿之上。
居高临下,的确很像是某种一旦走进就会彻底被吞没的险境。
但在贺拂耽拾级而上,跨过门槛,脚跟落下的一瞬间,荆棘林仓促地后退、融化。
每走一步,眼前便开阔一分,冰荆棘步步退让,最后从阴暗丛林退变成新生的小芽,蜷缩在满宫剑痕中,不安地扭动着。
贺拂耽视线划满殿狼藉和那些凌乱不成章法的剑痕,心中有点难受。他不曾想过师尊会这样生气,明明他不想惹师尊生气的。
最后一丛冰荆棘也悄然隐没,贺拂耽看见殿上几案前端坐的衡清君。
他的玉冠滚落一角,摔得残破。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看起来狼狈极了。
正闭着眼睛,一手撑住额角,似乎对来人毫不在意。手臂上衣袖垂落,露出深深剑伤,伤口处被霜层覆盖,斑斑血迹已经干涸。
唯一完好的桌案上空无一物,只有一个白玉杯。
杯中酒水清澈,酒香四溢,但只斟到一半。
贺拂耽走过去,在师尊对座跪坐下来,鼓起勇气开口:
“我还以为师尊生我的气,不愿意再见我了。”
衡清君睁眼。
是黑色的眼睛,眸中清明、平静,贺拂耽松了口气。
但那墨色似乎比往常所见都要深沉,仿佛已经凝固,有什么东西封印其中,一动不动。
被这样一双眼睛久久地凝望着,长时间的沉默下,贺拂耽又升起一丝不安。
他没话找话,看着桌上酒杯问:
“师尊是想为我杯酒践行吗?”
第29章
衡清君终于开口,带着三天不曾开口的喑哑。
“阿拂一定要跟他走?”
嗓音平淡,似乎真的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贺拂耽轻声道:“我已经答应明河了。”
“阿拂才和他认识数日而已。”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虽然才认识数日,却像自小便相识一般……”
想了想,从明河曾经的教导里扒拉出一个合适的词,继续道,“……情投意合。”
荆棘丛突然开始极快地扭动。
它们徘徊在那些深刻的剑痕上,仿佛是因为这空落落的伤痕感到疼痛,所以拼命想要堵住。却忘记自己浑身尖刺,只会将剑痕拉扯得更加疼痛。
衡清君在这诡异的摩擦声中突兀冷笑。
“好一个白头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