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托盘的宫娥跪了一地,诚惶诚恐地看着贺拂耽,似乎很怕手中东西都不合他心意。
贺拂耽心中叹了口气,想要离开的话在舌尖绕了几圈,终究还是不再出口。
他倚在榻边吃着小零食,目光落在玩具堆里波斯进贡的胡姬人偶时,稍稍来了兴致。
那人偶内部置有机关,拉动背后丝线就可以做出斟茶、行礼,甚至舞剑的动作。不施法术竟也可以做到如此精细的地步,贺拂耽惊叹不已,不知不觉摆弄了好久。
以至于午膳都是匆匆用过,就又回到软榻前,一心扑在神奇的机关术上。
如此练一会儿字,玩一会儿人偶,一直待到暮鼓敲响,才惊觉已经天色已晚。
钟磬声中,贺拂耽着急地出言告退。
正担心帝王会不允,殿前人却轻易地放了行。
回到东宫,刚进门,太子就要下床来迎他。
久病初愈的人下床的动作还有些艰难,脚踩在地上时身形微晃。贺拂耽急忙走过去扶住他的手臂,怕他不小心摔倒。
太子却顾不得自己,仔细看面前人神色,担心他因受辱而哭泣,更担心他被欺负了也强装无事。
问话的声音也放得很轻,好像面前人脆弱得能被一口气吹散。
“阿拂……父皇唤你前去,所为何事?可能告诉孤?”
“父皇教我练字。”
贺拂耽实话实说,“还请我吃东西。”
他从大袖里取出人偶,很高兴地说:“父皇还把这个送给我了。这个可好玩了,我从前在望……从前家里师长严厉,不让我玩物丧志,还不曾玩过玩具呢。殿下可喜欢?我可以送给殿下。”
“父皇他……不曾说些别的什么吗?”
“父皇一直在处理朝政,没有多说什么。殿下是担心我御前失仪?”
看着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太子无法将心中担忧说出口,只得道:“只是好奇父皇为何让阿拂前往太极殿练字罢了。”
贺拂耽想了想:“大概是怕我出生蛮夷之地,不通文墨礼数,所以想考校我吧。”
闻言太子也轻笑一声。
他心中还有对父亲的濡慕和信任,因此近乎自欺欺人地松懈一口气。
“父皇的确极重文教……但愿如此吧。”
晚膳时又喂过一次血药后,天便全黑了下来,贺拂耽回到寝宫休息。
身后紧跟他的明公公刚进门,就“哐”一声砸上门板。
然后信步上前,拉着太子妃的手将人按在座椅上,翻开袖口、掖下衣襟,面色冷凝,将裸露出来的皮肤一寸寸检查得很仔细。
贺拂耽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也不打扰阻拦,只是笑道:
“明河这样小心,难道觉得师尊会责打我吗?”
一听这天真浪漫又光明磊落的话,独孤明河就知道东宫所言句句属实。
那个失了忆的骆衡清竟然真的什么也没有做。
他将翻乱的衣袍整理好,拢住其下光洁白皙的皮肤,又是庆幸,又是恨铁不成钢。
“在你心里,他骆衡清无论对你做过什么,你也只当他是天下第一好。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个小傻蛟。”
*
贺拂耽原以为帝王召他入太极殿,只是师尊在本能的影响下偶然间做出的决定。
但接下来的几天里,天天都有召他伴驾的口谕传来。
太极殿中吃喝玩乐的东西已经换了好几拨,每天都不重样。得知他在东宫里养了小狗小兔子,第二日太极殿里便也多出猫狗的嬉闹声。用以练习的佛经已经换了好几本,帝王政务忙碌,偶尔会停下来指点几句,或是在休息间隙与他下一局棋。
但更多时候,他们各做各的,互不打扰,相安无事。
到后来,连那些第一次见他时惊骇得恨不得晕倒的老臣们也对他的存在习以为常。
甚至有些臣子会在与帝王论事结束后,顺便瞄一眼他案前的纸页,夸赞几句或是指点几句。
还有胆大的臣子会在见到他因棋盘上的僵局而冥思苦想时,不动声色地示意他破局之法,为他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