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曾是净语运动时期最大的思想改造营所在地,千百名教师、作家在此被迫签署“忠诚誓言”,许多人精神崩溃,跳轨自尽。后来遗址被掩埋,地图上彻底抹去。
而现在,列车偏偏停在这里。
十分钟后,广播未再响起。她按下紧急通话键,无人回应。
她决定下车查看。
踏出车门瞬间,寒风扑面。她启动腕表上的共感扫描仪,却发现周围空间呈现出诡异的“记忆重叠态”??现实与某种历史影像交错叠加:荒草间浮现出铁丝网轮廓,空气中回荡着模糊的诵读声:“我自愿放弃错误言论……我热爱新秩序……”
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前方二十米处。
穿灰大衣,戴旧式圆框眼镜,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公民表达规范手册》。
陈知微浑身血液凝固。
那是……她初中时的语文老师,张维舟。当年正是他举报了林小禾的私授课程,导致她被捕。事后他升任教育督导,再无音讯。传闻说他晚年精神失常,总在深夜街头喃喃自语“我说了真话……我说的是真话……”
此刻,他缓缓转身,目光浑浊却直指她。
“你来了。”他说,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
“你不是人。”陈知微冷静道,“你是被残留记忆激活的幻象。”
“我是。”他点头,“也是你心中不愿面对的一部分。你恨我,因为你曾经也想过妥协。”
“我没有。”
“你有。”他向前一步,“当你在国际会议上选择隐瞒部分数据时;当你允许‘逆向见证人’免于追责时;当你为了推进言道学堂而接受军方资助时??你都在悄悄告诉自己:‘这是必要的代价。’”
陈知微呼吸微滞。
“你以为你在守护真相,可你已经开始筛选真相。”张维舟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片燃烧的纸页,“看看吧,那些你删去的段落,那些你压下的证据,那些你称之为‘暂时不宜公开’的记忆……它们都在这里。”
火焰蔓延,化作无数飞舞的文字,在空中拼成一句话:
**“你和我,不过五十步与百步之差。”**
她猛地后退一步,启动神经防御协议,强行切断共感链接。
幻象消散,原地只剩一阵冷风。
但她知道,那不是单纯的外部攻击。那是她内心深处的质问,被这片土地上的痛苦记忆放大成了具象。
她重新上车,双手仍有些颤抖。
两个小时后,列车抵达终点。接应人员早已等候多时。她交出木盒,叮嘱务必确保审计独立性。
返回途中,她接到消息:日内瓦方面已启动对三名可疑委员的调查程序;同时,南美洲那场“记忆暴动”的主谋之一主动投案,供出幕后支持者名单,牵扯出五个国家的秘密合作项目。
更重要的是,“言觉系统”正式通过安全认证,将于下月向全球开放免费接入。
她站在归途的站台上,望着远方群山起伏,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的言道,从来不是战胜谎言,而是学会与谎言共存而不被吞噬;不是消灭过去的罪人,而是不让同样的罪行改头换面重现人间。
当晚,她回到拾字庐,发现心语花根部的黑色晶片已完全融入土壤,表面覆盖了一层嫩绿的苔藓。而在晶片原处,竟钻出一株新芽,叶片呈墨色,脉络泛金,随风轻轻摆动,仿佛在书写无形的文字。
她蹲下身,轻声道:“你也开始学着说了?”
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学堂。四十个孩子整齐坐好,等待新一课。
陈知微走上讲台,身后黑板洁白如雪。
她拿起粉笔,写下今天的课题:
**《当我们拥有说出真相的权利时,该如何使用它》**
然后转身,微笑问道:
“谁愿意第一个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