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自敞开的窗格间涌入,拂动着苏明理的衣衫,也拂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弦。高远则双臂环胸,嘴角挂着一抹冰冷的讥诮。他倒要看看,这个故作镇定的小子,能吟出何等不通的歪诗劣词来。他已经准备好,在苏明理开口的瞬间,便发出最尖刻的嘲讽。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苏明理清朗的童音,如玉石相击,如清泉流响,在这寂静的夜空中,缓缓响起。“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仅仅十字,如平地惊雷,轰然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没有铺垫,没有辞藻的堆砌,而是以一种最直接、最大气磅礴的姿态,将一个横贯古今的浩瀚疑问,抛向了苍穹!这是一种天问!是一种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超越了凡俗的旷达与孤高!阁楼内,瞬间掀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那些原本还带着轻视与戏谑神情的士子们,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高远脸上的讥诮,如同被冰冻的湖面,僵硬在了嘴角。他瞳孔猛地一缩,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而主位上的郑康年老先生,那原本半眯着的眼睛,豁然睁开,射出两道骇人的精光!他下意识地将身子前倾,整个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吸住。好一个“明月几时有”!好一个“把酒问青天”!仅仅开篇,便已奠定了此词无可比拟的超凡格局!苏明理的声音没有停顿,继续在这极致的安静中流淌:“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这一句,将那份来自人间的、对天上仙境的好奇与向往,描摹得淋漓尽致。充满了孩童般的天真,却又蕴含着对时间流逝、宇宙无穷的哲学思考。“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上片的情感,在此处达到了第一个高潮。那份对超脱凡俗的渴望,与对高寒孤寂的畏惧,两种矛盾的心情交织在一起,将词人的内心世界刻画得入木三分。在场的士子们,无一不是十年寒窗,皆有“乘风归去”的抱负,也同样体会过“高处不胜寒”的孤独。这一句,精准地击中了他们内心最柔软、最敏感的地方。不少人已是听得痴了,仿佛自己也化身成了那个在人间与仙界之间徘徊的词人。“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笔锋陡然一转!不再纠结,不再徘徊!既然畏惧天上的高寒,那便在这人间的月下,尽情地起舞吧!那份洒脱,那份旷达,那份享受当下的积极与乐观,瞬间驱散了前文的一丝怅惘,将整首词的意境,再次拔高了一个层次!至此,上片完。整个揽月阁内,已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短短数句词中所蕴含的瑰丽想象、深刻哲思与超凡意境,彻底征服了。他们仿佛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身在何处,完全沉浸在了这首词构建的浩瀚世界之中。高远的面色,已经由白转青。他引以为傲的那首七律,在这半阙词面前,渺小得就如同一粒尘埃,卑微得不值一提。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掌,狠狠地抽打着,火辣辣地疼。不等众人从上片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苏明理开始了下片的吟诵:“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词风陡然一变,从上半阙的飞扬想象,转入了对人间现实的细腻白描。月光流转,照遍了华美的楼阁,也照进了那雕花的窗户,照亮了那些因各种思绪而无法入眠的人们。这一句,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充满了无尽的温柔与体恤。“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又是一个直抵人心的诘问!明月啊,你本不该有任何怨恨,为何偏偏总是在人们离别的时候,显得如此圆满皎洁?这一问,问出了天下所有离人的心声。那份淡淡的埋怨,那份深深的无奈,瞬间引发了所有人的共鸣。阁楼中,一些年纪稍长、经历过悲欢离合的老者,已是眼圈泛红,悄悄地用衣袖拭着眼角。情感铺垫至此,词人终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也是整首词的灵魂所在:“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石破天惊!这一句,如同暮鼓晨钟,振聋发聩!它将人生的悲欢离合,与自然的阴晴圆缺,这两件看似不相干的事物,用最朴素、最大气的语言,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它告诉世人,残缺与遗憾,本就是宇宙与人生的常态!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诗词了,这是蕴含着无上智慧的哲理!是一种勘破世事、洞悉天道的豁达与通透!听到此处,主位上的郑康年老先生,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浑身颤抖,须发皆张,一双老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与震撼。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他指着苏明理,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却激动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为文一生,品评诗词无数。却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有哪一句词能将人生的至理,说得如此深刻,如此坦荡!阁楼内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首旷世之作的最后一笔。苏明理微微吸了一口气,将那份超越了时空的祝愿,用最真挚、最温柔的语调,缓缓送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词终。余音,仿佛依旧在梁上、在空中、在每个人的心间,久久回荡。整个揽月阁,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死一般的寂静。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静得,可以听到窗外桂花的落瓣声。所有人都被这最后一句词,彻底击溃了。那份美好的祝愿,那份博大的胸怀,瞬间消解了前文所有的悲戚与无奈。它告诉人们,即使我们无法团聚,即使人生总有缺憾。但只要我们都还平安地活在这世间,能够共赏这一轮明月,那便是一种幸福,一种慰藉。这是一种何等伟大的人文关怀!何等温暖的慈悲心肠!“啪!”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打破了这极致的寂静。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高远手中的那柄湘妃竹扇,竟被他生生捏断,掉落在地。他的脸色,已是一片死灰。双目失神,身体摇摇欲坠,口中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他引以为傲的才学,他赖以生存的骄傲,在苏明理这首《水调歌头》面前,被碾压得粉碎,连一丝一毫的抵抗之力都没有。他感受到了全场射向他的、那些混杂着鄙夷、嘲讽与怜悯的目光,只觉得羞愤欲绝,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知道,从今以后,他高远,将成为冀州文坛最大的笑柄。而他今日的发难,不过是为苏明理的这首千古绝唱,做了一块最愚蠢、最可笑的垫脚石。“好!好!好啊!”主位上的郑康年老先生,终于从极度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连道了三声“好”,每一声都比前一声更加激动,更加响亮。他快步走到阁楼中央,一把抓住苏明理的肩膀,老眼中泪光闪烁。“千古绝唱!此乃真正的千古绝唱!”他指着苏明理,对着满堂宾客,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此词一出,今后中秋,再无人敢言诗词!老夫说的!”他这句话,如同最终的判决,为苏明理今夜的表现,盖上了最权威的印章!“啪!啪!啪!”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始鼓掌。紧接着,掌声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了整个揽月阁!在场的所有士子,无论老少,无论方才对苏明理是何种心态,此刻都心悦诚服地站起身来。用最热烈的掌声,向这位年仅八岁的孩童,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他们看向苏明理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那不再是审视,不再是怀疑,而是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敬佩与仰望!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学究,纷纷上前,对着苏明理深深一揖,执晚辈礼,口中激动地称呼着:“苏小友,受教了!”“闻君一词,胜读十年书啊!”陈敬之站在人群之中,早已是热泪盈眶。他看着被一群名宿大儒围在中间,却依旧保持着那份淡然与平静的弟子,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骄傲与自豪,充斥着整个胸膛。他知道,从今夜起。他的弟子,将不再仅仅是清河县的神童。而是整个冀州文坛都无法忽视的存在!苏明理面对着众人的赞誉,只是平静地一一还礼,口中谦逊地说道:“诸位前辈谬赞,学生愧不敢当。”他那份从容淡定,那份宠辱不惊,与这首词的旷世才情交相辉映,更让在场众人为之折服。望月楼一词惊天下,冀州神童之名,自此再无半分虚假,如日中天!:()寒门小神童